苏辰的动作异常娴熟,看得君歌目瞪口呆。
他不以为意,小心翼翼的拨开老六的手掌,轻轻试探了一下他的腮帮。
果然,里面藏着东西。
他蹙眉,先是抬手合上了老六的双眼,那之后,才轻声道:“失礼了。”
依旧是往常冰冷的,仿佛带着一张面具的模样,可君歌瞧着这张侧颜,说不上来有什么不一样,却又觉得哪哪都不太一样了。
仿佛多了人间温度。
“君大人。”苏辰冷言,“你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君歌一滞,尬笑一声:“你好看。”
确实不太一样了。
苏辰眯眼,探身前倾:“回客栈,让你慢慢看,看个够。”
君歌愣住了,她瞧得出来,苏辰往昔看她的眼神中,藏着的那一抹戒备和嫌弃,都不见了。
“你……”
苏辰的手猛地抽回来,就这一来一回的对话间,老六口中藏着的一枚小银锭,被取了出来。
他将银锭递给了沈杭:“送过去。”
说完之后,回过头看着君歌:“抱也抱了,背都背了,你我二人的名字都挂在花灯会的大灯笼上了,君大人莫不是此时要和本座说,你不打算负责任吧?”
君歌一脸迷茫。
花灯会上是他以庆生要挟,再加沈杭和更杨乱入,才害得君歌不得已出此下策。
“再说了,我还没同你讨要救命之恩,你反倒跟我说什么负责任。”
说完,君歌瞄了一眼沈杭,赶忙转身开溜。
见她走远,苏辰才摘下手套,睨着老六的尸体,同一旁仵作叮嘱:“验尸的时候,注意一下有没有明显的肝脏受损,胃内容物是否有铁锈味。”
“大人是怀疑……”仵作瞧着苏辰肃然的面颊,了然点头,“小人知道了。”
东山镇陈家一案,秋生所用的矿物毒“蜜陀僧”,沈杭从外围追查了很久,一无所获。
反倒是内宫线人李高曾说过,此物大晋不产,是大晋的附属国仓加流传到内宫的外来物。
从仓加到大晋江流城,东山是必经之地。
如果苏辰推测的没错,这蜜陀僧和阉党应该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而院子另一侧,君歌瞧着处处破败的杨家,走在已经坍塌的回廊旁,隐隐看到荒草里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瞧见了已经被扔在一旁的“杨氏祖祠”匾额。
内里,更杨背对着她,正轻轻擦拭着几幅零散在地的牌位。
她站在门外,诧异的瞧着眼前更杨的模样。
这个平日里经常坐在屋檐上眺望的男孩,这个她以为是世家少爷的纨绔子弟,正小心翼翼的将牌位放好,点了三炷香,跪在所有牌位面前,深深扣首。
他弯腰的一瞬,君歌瞧见了杨江大将军的牌位旁,夫人更氏的名字。
更杨更杨,原来如此。
“当年事出突然,我正好在外玩耍,才躲过一劫。”
更杨跪在地上没起来,他始终背对君歌,生怕自己现在这软弱的模样被人瞧见。
“那时我只有12岁,尚未至舞勺之年,性子又烈又嚣张。”他说,“那天……”
他自嘲一般的笑了一声:“我甚至想着,我是杨家的嫡子,杨家的后人,大不了我杀进去,和他们同归于尽。”
那时,杨家莫名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甚至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给。
杨江在大军凯旋而归的路上,就和自己的副手一起被杀害,杨家一夜之间皆为死囚。
“父亲是被冤枉的。”他说,“我有证据,但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人都被就地正法。”
“我提着剑,一门心思往里冲。”说到这更杨笑起来了,“然后和一个人打了百多个回合,他不出手,只是防御,我却无法再前进半步。”
更杨起身,转过头看着君歌:“君大人猜猜那人是谁?”
君歌愣了一下,她猜到了答案。
更杨看着她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惋惜,亦或者两者都有的模样,摇了摇头:“你爹刚出现的时候,看起来可不比抄家的那伙人温柔。”
“他跟我说,要是我连他都杀不了,就别想着报仇了,让我跟他回家当……”更杨捂着嘴笑起,摆了摆手,“算了,此事给君大人卖个关子,未来若有机会再说。”
阳光从破损的屋顶落下来,化作道道光柱。
更杨深吸一口气,转了话音:“君大人。”他说,“如果没有青龙卫,如果没有苏大阁领……”
他垂眸,只笑了起来,什么也没有再说。
那一刻,君歌才真的承认,自己对苏辰,对青龙卫,对他们要做什么,又是为了什么,一无所知。
她太狭隘了。
她听着袁一的话,听着朝野的传言,顺着他们的思绪,理所当然的认为青龙卫是大晋的污点,是朝野中人人惧怕的暗杀集团。
却从来没有真的去想过,去了解过。
仿佛他们一开始就被钉在了叛臣的石柱上,一开始就在天下的对立面上。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到底有什么样的目标,什么样的计划,能够让人至死不渝。
能够让老六在生死一线的最后关头,就算死得那般不光彩,也仍要选择以命守护?
她想起彭应松叮嘱她的那句话。
这世界上,耳朵听到的不是真的,是别人想让你听到的,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想起苏辰的那句话。
她是被人蒙着眼睛,以真相碎片的一角,自信的以为掌控了全部。
若是将一切从头推翻,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君歌看着更杨,看着他焚香祈祷的模样,那一瞬,脑海中一直混乱不堪的思绪,终于链接在了一起。
本在内宫才有的蜜陀僧,原本平静的计划突然被打破,二皇子的突然示好,以及袁一后知后觉派来的杀手……
她明白了。
当那遮挡双眼的碎片被拿开之后,君歌懂了。
她拱手行礼:“多谢。”
而后飞快转身,在更杨满是疑惑的神情里,看着前院苏辰思量的背影,郑重其事道:“不是阉党。”
苏辰一愣。
君歌伸手,将他拉扯到一旁:“你想想看,谁现在急需一条能够囤积武器和私兵的商路?”
她指着苏辰手里那枚已经洗干净的银子:“周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