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的发展逐渐扭曲。
案子刚刚有了头绪,进奏院小状上,就已经将刑部这次发生的事件,描绘的比戏本都精彩。
“上面说刑部的左捕头,本身有个搭档叫程文清。他大婚之后,和程文清的关系依然很好,常常邀请程文清在家吃饭。”
君歌说到这里,将那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足足三尺长的进奏院状,卷到抬头,再次确认了一眼。
嗯,确实是大晋进奏院出的官报。
“倒是怪了。”君歌咂嘴,“进奏院不写时政,不记录新规,怎么开始写这种家长里短的民间故事了?”
“因为不是正式的官报。”苏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阖眼靠在那把太师椅上,淡淡道,“继续。”
君歌瞧着他疲累的模样,眸光扫了一眼他手边一摞信笺,才继续说:“后来,程文清似乎对左杰的夫人动了歪心思。”
她手里的进奏院小状上,将左杰夫人描绘成清水出芙蓉的大家闺秀,而程文清则是贪图美色,对兄弟的女人动了歪心思的混蛋。
君歌仍旧侧坐在书案上,全然没注意到那紫檀木书案的左前侧,原本摆放的砚台和镇纸,悄悄换了地方,目光仍旧落在手里的进奏院小状上。
“说是兄弟看上了自己的女人,所以兄弟反目成仇了。”她眉头已经拧成了麻花,“后来他们另一个搭档汪明看不下去了,就来拉架说和。”
说到这,君歌“嘶”了一声:“这汪明也瞧上左杰的夫人了。”
最绝的是,在故事的最后,前日在刑部拦住了于宜的苏辰,竟然也乱入其中。
“嗯,六扇门门主也因其姿色而拜倒在石榴裙下,茶饭不思。”君歌念着念着,笑出了声,“论胡说八道,还是进奏院出来的比较强。”
至此,苏辰才缓缓睁眼,看着侧坐在书案一角的君歌,面色如墨。
他有点好奇。
进奏院一直掌控在二皇子的手里,而那晚他拜托太子周启,趁机去制造点二皇子周熏的麻烦。
不知道这大晋的“傻子”太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天大的事儿,能把二皇子气的拿刑部的丑闻,直接在进奏院小状上开涮。
相当于将刑部和六扇门一起,扔在了众人的口水里。
“你信么?”苏辰问。
君歌回眸,看着他那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大有“你侮辱我智商”的不忿,将进奏院小状卷起来,放在了桌上:“一派胡言。”
她说完,将一旁已经拓下来的手印,展示在苏辰的面前。
“忙了一晚上,终于弄下来了。”君歌指着眼前沾着磁粉的浆纸,长舒一口气,“这掌纹可不同寻常。”
她说:“我几乎可以肯定,当时在现场的第四个人,就是于宜。”
“你还记得你当时对于宜做的侧写么?”君歌道,“京城人,大家闺秀,拇指指肚和食指指甲侧边有一条明显的凹痕。中指第二关节外侧有茧痕,且其余手指指肚均有老茧。”
“也就是说她善刺绣、饱读诗书、且平日里有弹琵琶的爱好。”
君歌自腰间抽出一根小铁木条,指着那浆纸上的掌纹:“这是一个抓握酒壶的掌纹,所以指肚和掌桡侧区的纹线是最为明显的,看这里。”
铁木条指着上面的三根手指肚,与之前见过的指纹纹样不一样,指肚边缘有一片泛白的区域,像是个扁圆的柱体一样,纹线不那么清晰。
“这是茧痕特有的样式。”君歌道,“拓印下来的便是表面粗糙,看起来像是有裂口一样。”
“一、二、三、四、五。”她一边数着,一边从纸上的五个手指一一点过,微微一笑,“刚刚好,五个手指,均有老茧。”
“并且……”她将铁木条停留在食指的位置,那里的老茧痕迹,侧边有一块不明显的地方,“这里,凹痕。”
苏辰看着眼前的纸张,端详许久,点了下头。
可他目光犀利,抬眼,便当头浇了君歌一盆冷水:“这不行。”他说,“虽然找出了共同的特征,但是这纹线连我都看不清,不能作为证据。”
这点,君歌自然也想到了。
“所以啊,最关键的其实是这里。”她说,“能不能比对上,全靠这掌桡侧区了。”
铁木小条落在了大拇指掌肚的位置,轻轻点了两下。
整个掌纹里,唯有这一处,清晰可辨。
可苏辰摇了摇头:“不好办。”他看着君歌,“于宜是左杰的妻子,你想轻松拿到她的掌纹来比对,难上加难。”
这倒是真的,一众刑部捕头的家眷,平日里就算没抓过贼,也能凭借相公的唠叨教学,识别个八分。
若是贸然采集于宜的掌纹,无异于告诉她,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
“还有别的发现么?”苏辰抬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有。”君歌拿起一盒玉女粉,放在苏辰的眼前。
“这玉女粉,京城售卖的品类繁多,各家配方亦是不同。”她说,“多亏了杏儿,专门说到于宜的玉女粉是独一无二,含有蚌粉的,京城只有那么一家妆粉铺子,一月只售十盒。”
“巧了。”她说,“我扫下来的那一点点沾在酒壶上的妆粉里,最显眼的便是蚌粉了。”
君歌的指尖戳着眼前的妆粉盒子:“恰好就是这一家,这个牌子,和于宜梳妆台上用的一模一样。”
她话说到这里,苏辰却抬手揉了一把自己的面颊。
还不够啊。
一月十盒的妆粉,拥有的人起码有十家小姐。
于宜如果想要脱罪,太轻松了。
“你也别急。”君歌笑言,“有时候,得用点非常规的手法,对吧。”
这个提议,从腰间挂着金牌御史令的人口中说出来,还真是有点令人惊讶。
苏辰听着她的法子,只觉得自己栽进她手里,一点也不奇怪。
这么出格的招数,也就只有她君歌想的出来了。
半晌,苏辰深吸一口气,点了下头:“就按你说的这么办。”
于是,一个时辰后,苏辰带着结案的卷宗,坐在堂室里,于宜的对面,端着一盏白水,点了下头:
“你没听错,均无罪释放。”苏辰抬眼,看着于宜震惊的容颜,笑道,“自古男人皆风流,为爱一战,未尝不可。”
他说这话的时候,皮笑肉不笑,连身后的君歌都觉得仿佛扫过了一阵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