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抓我吗。
这四个字就好像一根刺直接扎进了江震的脑子里,中年男子本该是威风凛凛的,此时此刻在江游面前,倒反而气场上压不过自己的儿子!
江震眼赤欲裂,脑子里所有念头都乱成了一团,就好像是一团浆糊,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要抓起来吗。
要把自己的儿子抓起来吗。
抓起来以后,整个江家可能会翻天覆地!
如果江游去坐牢了,江家的牌子等于塌了!
这一塌,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根基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江震上前,按住了江游的肩膀,用力捏紧,换做别人早就喊痛了,可是江游被他这样攥着,一点反应没有,睫毛都没颤一下,哪怕现在冲个人出来把他枪毙了,他可能都不会后悔。
“在走上这条路之前,我已经想好了。”
江游麻木地开口,“不过是学习了一下你的手段罢了,如今真的出人命,怎么反而你害怕起来了呢?”
你不是向来都瞧不起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吗。
你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榨干每一个可以利用的,人身上的血的吗。
你不是人的皮囊,魔鬼的灵魂吗。
“别说我可怕。”江游压低了声音,尾音听去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你比我可怕太多了……这一切都是江家罪有应得。”
说完这个,江游还笑着问江震,“如果当初死的是温柔,你怕是连眼泪,都不会掉一滴吧。”
所有人都是这样。
只有自己死到临头了,才会知道,当初害别人的感受是这样的。
也许曾红只有在濒死那一瞬间,才对温柔真的感同身受过。
江游的话让江震大为震撼,做父亲的咬着牙,看着自己眼前的儿子,“害群之马……不肖子孙!”
“多谢夸奖。”
江游还主动问了一句,“要我把警方叫进来把所有的事情和真相都讲一遍吗?”
江震死死咬着牙,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会这样。
做个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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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江家联系报社发布了曾红意外去世的消息,江家老爷子伤心过度,连夜火化了曾红的遗体,说不忍心见她这幅样子遗留在人世间。
被烧成了一抔灰的曾红被装进了小瓶子里,发布会上江震眼眶通红诉说自己妻子离世的消息,引得无数人感慨——铁汉还是有柔情在。
可是没人知道,江震的眼眶到底是为了什么红的。
不是因为失去了曾红,而是因为对江游的行为感到胆战心惊罢了。
江震终究没有选择报案,在一层层利益的驱使下,他选择了利益最大化法。
他并没有报警让警方调查曾红死因,而是直接宣布了曾红因为生病导致精神状态不稳定而意外身亡,家属都没有报案的诉求,警方想调查也没有门路,当天夜里目送江震抱着曾红遗体去了火化场。
谁知道这一路江震的手有多抖。
他抱着的是,至亲之人的尸体。
他不觉得痛苦,只觉得恐惧。
对曾红的爱早就抽干了,如今面对她的尸体,剩下的只有来自生命被切断后残留下来一具肉身的精神攻击。
死亡这个字眼,实在是太可怕了。
江震也怕死,怕自己死。
更怕,自己的儿子,是个杀人犯。
他好像没办法直视自己的儿子了。
失去曾红并不可怕,儿子变成这样才令他觉得可怕。
会不会有一天,也用同样的办法杀了自己。
江震脑海里立刻给自己找了后路,倘若江游真的走上了一条不回头的路,那么他一定要在必要时刻把他从江家踢出去,让外面的私生子江寒来继承这一切。
一想到自己还有个私生子,江震的心稍微踏实了一些。
连夜处理了曾红的后事,江游并没有跟着江震回家,他在回家路上,接到了一通电话。
看着手机屏幕上熟悉的字眼,江游平静了一天的心忽然加快。
他有些意外,直接换了司机停车,而后拉开车门就直接大马路上走下车来。
江震在他身后大喊,“江游,你又要干什么!”
江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一直走到小角落,江游接通了电话,却没敢说话。
对面倒是先说了,“江游。”
“嗯。”江游应了一声,只觉得心脏深处像是有电流窜过,过血的麻。
温柔。
为何你会在深夜里找我。
“你母亲是怎么死的。”
温柔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话,“下午见她的时候身子骨还很硬朗,突然之间……”
江家发通告说是谨慎状态不好导致的意外,可是温柔明白,曾红根本没有什么人格分裂症,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出意外?
人格分裂不过是一个借口,用来安抚一切质疑声音的借口。
温柔是当事人,自然清楚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那如果只是单纯出了意外,为何江家要用人格分裂这个病症去掩盖呢?就比如说,曾红是车祸出事的,那大可光明正大说出来——她的死又不是什么要去遮遮掩掩的事情。
温柔太聪明了,一看见这个消息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曾红的死是蹊跷的,无法解释的。她死得不够光明正大,所以你们正好用了这个人格分裂这个理由。来让这一切变合理。”
温柔一字一句,直击要害,“那么她的死因一定在某个点,是不合理的。抓到这个不合理的点,所有的一切就是在那里失真的。”
听完了温柔的分析,江游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和别人不一样。”江游低笑了一声,“温柔,你是有脑子的。”
这算什么评价。
温柔冷笑一声,“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不会还要我谢谢你吧?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的母亲——”
“我没办法告诉你真相,哪怕你已经知道了她的死因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
江游眸光阴沉,里面藏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他只是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感觉整片天空正在压下来,一直到把整个世界都压得粉碎,“只能告诉你的一件事是,她确实死掉了。温柔,以后曾红不会再有能害你的机会了。”
不知为何,温柔的心脏猛的痉挛了一下。
江游的这句话,别人听着像是在请求原谅,好像在让温柔别为了死去的心操心,可是温柔却觉得,江游在……向她求救。
为什么呢,江游,为什么我会从你身上得到这样的无力感。
温柔没挂电话,“她作为和我打官司的人,突然间死掉了,我觉得我有权利要了解清楚——”
“死了就是死了。”江游的声音斩钉截铁,“她做了那么多事情,该死的。估计是老天有眼,所以替你降下了神罚吧。”
神罚。
到底是神罚吗。
江游感觉到了温柔沉默,便又补了一句,“早点睡吧,温柔。官司不用再打了,她的命结束了一切。”
这是江游这么多年来头一次挂断温柔的电话。
温柔对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发呆,而另一边,江游挂了电话以后一个人站在漆黑的小巷子里,想一个人安静待会的时候,耳边传来脚步声。
他震惊,抬头一看,昏暗的拐角,有一个孩子的身影出现。
温凛出现在他面前,稚嫩的脸,黑色的眼,用一种一点不害怕的表情,看向他说,“当真是神罚吗?江游。”
江游浑身一颤!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江游不知道现在该干嘛,想了一会他还是决定抿着唇上前将温凛抱起来,“这么晚……”
“我知道。”
温凛指了指耳朵,似乎在暗示什么。
而后,孩子伸手到了江游的袖子里,从他的袖口里面,取出来一个微型窃听器。
看见窃听器那一刻,江游的瞳孔骤然紧缩!
而温凛,当着江游的面,将那窃听器丢在了地上,而后用脚踩碎。
踩碎了,他喃喃着,“现在对你已经没必要用这种东西了。”
江游感觉喉咙口在发抖。
“你们什么时候……”
“温潋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放进去的。”温凛的声音也很平静,那种知晓了一切以后的,大彻大悟的平静,“我和她那个时候还在防备你,才会这么做。但是现在我觉得,已经没必要在你身上放监听器来监听你了。”
这个解释也在告诉江游,温凛或许……早就听到了一切。
包括,他掐死曾红的时候,他和江震对峙的时候。
全听见了。
一览无余。
可是,温凛,你告诉我——你既然已经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我,是货真价实的杀人犯,那为什么……
“为什么,不害怕我呢?”
连我的父亲都怕我。
“我不怕你。”
温凛直视江游的眸子,“你刚才编借口来糊弄妈咪的时候,提到了神罚。”
江游一惊。
“对别人来说,你是魔鬼,是罪犯。”
温凛抬头,天上的星星落在他眼里。
“但对于我们来说,江游。杀了曾红的你,在这一刻,也许就是我和温潋的神。”
我不怕你,江游。
你代替无眼的上苍,降下了神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