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凛和江游对视,那一刻,江游心里竟然有一种奇妙的错觉。
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孩子,竟然可以和他……心灵相通。
因为温凛说出来的话太过震撼,江游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所以在那之前,你和温潋其实一直都在防备我?”
“没错。”
温凛点点头,“我们一直都把你视作敌人,不过从这一刻起不是了,所以我才会亲自来收回你身上的窃听器。”
江游内心在动荡,就好像被人投下了一颗炸弹似的,余波还在胸膛回荡,他对着温凛喃喃着,“你一个孩子,怎么会……”
“我听到了全部内容。”
温凛并没有闪躲,就这样平铺直述了江游的所有罪恶,“虽然没有看清楚画面,但我可以通过推理和想象把所有的事情还原。”
“还原出来了吗?”
“嗯,还原出来了,江游,你是杀人凶手,亲手掐死了你的母亲曾红,过去我妈咪受过的痛苦,都通通加注回了她的身上。”
温凛伸出小手指着太阳穴说,“我的推理有错吗?”
江游摇摇头,“你没有错,只是太过于冷静了。”
他们怎么会一点不像五岁的孩子呢。
这个世界上,到底是谁,对他们进行了什么样的改造。
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逻辑可以把你从a带到b,想象力可以带你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温凛出口成章,根本不像个五岁的孩子,“这是爱因斯坦的经典名言。”
想象。
他对世界上太多罪恶的东西充满了想象和创造。
江游抿唇,“如果可以,我宁愿你还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无知有的时候是一种残忍,所以,我已经接受我现在是这个样子了。”
温凛竟然还安慰起了江游,孩子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说道,“有的时候还能扮演一下名侦探柯南呢,用孩子这张脸孔掩人耳目瞒天过海,不也是很好吗?就像我们犯罪的时候——也许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
这也是在暗示江游的行为吗?
江游的眼神暗了暗,“他们培养你们,是不是就是用来干这种事情的。”
“也许这也是万千理由的其中之一。”
温凛的语调欢快活泼起来,“比不过江游,比起先前那帮往我们身体里注射液体的大人,你的存在已经不足以令我们感到恐惧了,或者说,让我觉得亲切。”
江游不自觉跟着温凛的步伐走,温凛一边走一边说,“这个世界上该死的人太多了,你是第一个替我们行刑的人,抛开一切政治正确的话来说,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或许我和温潋也会动手——那个时候,旁人又该如何评价我们这两个幼小的杀人魔呢?他们会说我们残忍吗,会说我们可怕吗——在那之前,我们明明遭受了那么多不公的对待,然而似乎在剥夺他人生命的那一刻,本该属于我们的怜悯便被他们悉数收回去了。”
温凛说这话的时候特别讽刺,就好像是,用力地想用语言刺伤谁似的。
又或者是,被刺伤留下淤青的,是这个世界,“我现在才明白,人们同情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而不是拥有可以反杀力量的弱者。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们的良知不值钱,他们的怜悯也一样不值钱,那根本不是什么真的可怜我们,只是自上而下的,高高在上的施舍罢了。”
一旦发现那人拥有了回去战斗的力量,这份对于他们不公遭遇的认同感便会消失。
必须低贱到底,才能被世界疼惜。
温凛小小的脑子里会想出这些,江游十分震惊,但是震惊过后他又觉得心疼,男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说,“有些事情你和温潋还小,别去做。”
江游脚步一顿,接着说道,“你们的手,不能脏。”
这回轮到温凛走到一半停下来,扭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还不能告诉江游,他是他的儿子。
我的父亲,或许你对于我母亲来说是个梦魇,但嘲讽的是,在成为别人眼里恶魔的那一刻,你成为了我们的神。
原来正义和善良,从始至终,都跟我们是对立的。
温凛扯扯嘴角笑了笑,对江游说,“要不要送我回家,我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见你的,温潋在家里负责拖住妈咪不让她发现我不在。”
这是温凛头一次询问江游,江游眯起眼睛看了温凛好一会,说了一句,“走吧,许欧开着车子快到这里了。”
十分钟后,许欧将车子开到了二人面前,下车时候看见温凛,许欧还特别热情打了个招呼,“呦,小伙子。”
许欧是个老好人,这个温凛之前就从温柔的嘴巴里听说了,于是也乖巧地喊了他一声,而后江游有些不乐意了,说道,“你可以打车走了,我开车送他回去。”
许欧站在那里指指自己,“感情我就是给你送个车呗。”
江游眉梢一挑,“那不然呢?”
许欧双手抱在胸前,跟个大宝贝似的说,“那我不乐意了,我也要坐你们车后边!”
江游脑门上青筋都跳起来了,“怎么的,要不我晚上还顺路把你也送回去得了呗!”
许欧说,“那也不是不行。”
“我踏马给你一下——”
江游举起手来做出了要打人的工作,许欧立刻抱着脑袋说,“开开玩笑不行么!江少,我怕您失去亲人心里难受,这不是想逗逗你。”
“你这叫逗逗我,你这叫激怒激怒我。”
江游直接从地上将温凛拎起来,以直男的方式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还有,我没有难受,别把我想那么脆弱。”
许欧噎住了,“好像确实是……”
“哦对了。”
江游说了一句话,“温柔帮她定的棺材可以在下葬的时候一起用了。”
许欧小心翼翼说道,“都烧了,哪,哪还用得着……棺材呀。”
“温柔买的,必须用。”
江游跟皇帝下圣旨似的,泯灭人性,“把骨灰撒里面平铺,再放进坟墓呗。”
“……”这可真是地狱笑话啊,许欧捧着自己小心肝说,“阿弥陀佛,跟着您工作,我日后死了可是要下地狱的啊江少。”
“老子早下了。”
江游呵呵两声,“地狱怎么了,我地狱里哥们可比天堂里多得多呢!”
在家里的陆霁和夏也莫名其妙就打了两下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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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听见门铃,出去开门的时候,发现温凛居然站在门外。
“你什么时候溜出去的?好小子——是不是想被妈咪教训了……”话说到一半,温柔愣住了,因为漆黑夜色里走出一个江游,站在温凛身后。
她面对江游,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回过神来的女人一下子将儿子抱到了自己身后,“为什么是你送温凛回来的?”
温凛眨眨眼睛看着江游,意思让江游赶紧编个借口,于是江游只能挠挠脑袋,从牙缝里挤出干巴巴的一句话——“我,带他,去……网吧,打游戏……”
“你那么大个人了,还从我家偷孩子?!”
温柔听见这个,登时柳眉倒竖,冲着江游一顿训斥,“那孩子还小就算了,你一个成年人,怎么还这样!带他去网吧打游戏?他才五岁——你就带他去那种地方,何况家里不是没有电脑,江游,你做人别太过分了!”
江游一边被温柔骂,一边却又觉得心里暖暖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外面游离了太久了,不管是曾红还是江震,都始终没有一刻,给过他“家”会有的感觉。
可是站在温柔的家门口,被她这样劈头盖脸的训斥,江游却觉得他顿时变得软弱了。
好像一下子有了属于人的感情似的。
他说,“你就当是我偷孩子吧……”
温柔急得不行,把温凛护在身后,“虽然我记不清我和你之间具体的恩怨纠纷,但是我告诉你,孩子是无辜的,我俩有仇报仇有张算账——你别把那些东西带去孩子身上,有什么冲我来!”
江游听见温柔这话,眼睛微微睁了睁。
她好像变了太多,却又好像一点没变过。
还是那个,天塌下来也一个人顶着的温柔。
过去在他的婚姻里她失去一切包括自我,也从来没有怪罪过任何一个旁人。
江游脑子里混乱一片,一点没了之前面对江震时的意气和无畏,“那……那也行,冲你来的话,那个,你要不要跟我去网吧打游戏——”
温柔“啊?”了一声,随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江游好几秒,那几秒里江游真的悔恨交加在脑海里骂自己用这张不争气的嘴巴说出了什么丢人玩意儿连埋在哪都想好了。
最后女人面无表情关上门。
江游直接趴在门上跟一截面条似的,软趴趴的,完了,温柔一定觉得他是个绝世大傻逼。
门忽然又一开。
江游呆住了,里面伸出来一只小手,冲他勾了勾,而后将一个东西塞进他袖子里。
“以后打游戏喊我哦。”
好像建立了专属暗号似的,温凛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小手又挥了挥,“想打游戏了,就按一下这个,我会收到信号的。拜拜江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