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嫱道:“其实汉匈边境,这种事情十分寻常,有匈奴人进入汉境成为汉人的,也有汉人进入匈奴境内成为匈奴人的。”
刘爽道:“你们是从哪里进入九原的?”吕行道:“沿着这边一直向北,约莫一百里左右就能看到一个山势连绵沟壑丛生的山谷,山谷间有一条小山路。一次只能过一到两个人,我们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刘爽道:“山道出去就到了匈奴地界?”吕行点点头道:“是!”刘爽道:“你认识这条路吗?我想去看看。”吕行道:“好!”刘爽道:“到了匈奴地界,你自行返回去找妻儿,我们就不烦扰你了。”这话半威胁半要求。吕行常年混迹底层,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有安全到了那里,他才是安全的。
三人简单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在上郡太守率军退下前离开。二人一骑,吕行一骑,向东走了十几里,然后转而向北,走了没多久,便到了昨夜大战之所,如今大战已经结束,各方似是返回,甚至暂时还没有人前来收尸,看地上尸体,应该是汉军获胜。
二人草草看了一番,没有找到上官期的尸体,估计是逃走了。
离开战场走了没多久,转向九原反方,向着西北而来,此处已经一片黄土地。其实出了长安没多久,已经遍地是黄土,不过途中先是经过山区,后又经过大雪,黄土地全部被掩埋了。
黄土中沟壑丛生,又是另一番的景象,明明山也不高,沟也不深,偏偏连绵起伏,走了许多道路。在沟壑和山坡之中,不时会有一些村子,小的三五户,多的二三十户。天气尚寒,还没有到播种的时候,又是正月,除非迫不得已,村民整日待在家中。一路之上也没有遇到什么人。
到了一处沟中,沿着沟向西北走了没多久,果然看到一条小径,正如吕行所言,此处只能允许一到两人通过,看小径两侧还有许多残留的残根败叶,刘爽和王嫱立刻就明白了,此处夏天草木丛生就堵住了,冬天草木枯萎,就又出现了。一般人发现不了此处也算正常。
马儿已经不能奔走,只能拉着马,缓缓向前,三人沿着小径一直向北走,走了不到十里,终于走出了小径,眼前一片开阔,荒凉的土地难以掩饰盛夏时的草木旺盛。
刘爽看着如此宽阔的草木,也不禁心下一宽,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大口呼出,多日的郁闷一扫而空,大声道:“吕行,你走吧!”
吕行转头拜倒在地道:“多谢闽越王!”刘爽道:“不必客气,你把我们带到这儿,解开了我们许多困惑。希望无病无灾,你儿孙满堂,多福多寿!”吕行道:“多谢王爷金口玉言。”刘爽微微一笑道:“你学的挺快的,连成语都学会了。”吕行面色微红,挠挠头。刘爽道:“去吧。”
吕行大喜,快速向远处奔去,如同自由的马儿。
看着吕行远去,刘爽叹口气道:“现在又剩下我们了。”王嫱笑道:“子正,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悲观,你已经想清楚了一切不是吗?”刘爽道:“想清楚一切还不至于,不过确实比在黄河口想明白的多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不会匈奴语。”
王嫱明白了他的想法,道:“我们还是太早放走吕行了。”刘爽道:“他胆子很小,就算他在也没什么用。”王嫱道:“他要生存只能谨小慎微。”刘爽点点头,这些他也清楚,所以直接放他走了。
王嫱道:“你想不想做大英雄。”刘爽道:“大英雄?”王嫱道:“当年白起独闯联军大营,吓退了魏楚赵三国合纵,成为天下美谈。今日闽越王独闯匈奴大营,签下友好互市协议,必能在天下传扬。”
刘爽沉吟许久,王嫱道:“怎么了?”刘爽道:“到了一趟京城,胆子越来越小了。”王嫱道:“管他呢,皇上下了圣旨,你冒死把任务完成。这就是真相。”
刘爽凝神思量,过了许久,终于道:“这样也好!不过我们不能先去呼韩邪那里,而是先去郅支那里。”王嫱笑道:“好!”刘爽道:“你都不问一下为什么?”王嫱道:“你肯定有安排,只是我不知道,这一路过去,我肯定会知道的。”
刘爽淡淡一笑道:“霍潮你听过吧。”王嫱道:“我当然听过。”刘爽道:“这一路北上她都没有出现,你不觉得奇怪吗?”王嫱道:“她知道你有了夫人,离开也很正常。”刘爽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王嫱道:“你安排她去了哪里?”刘爽道:“藏剑山庄。”王嫱奇道:“藏剑山庄?”刘爽道:“没错!”王嫱道:“英一剑能容得了她?”刘爽道:“英一剑能不能容得了她,取决于我。只要我说她无家可归,我要入京暂时顾不上,他自然会收留。”王嫱道:“名剑山庄之后,她岂不是很危险?”
刘爽看着她道:“危险?”王嫱道:“不危险吗?”刘爽道:“我奇怪的是你为什么会关心她的安全。”王嫱大喜道:“你担心我不开心!”刘爽点点头道:“我听说女人嫉妒起来,什么事儿都可能做的出来。”
王嫱紧紧抱着刘爽,用力在脸上亲了一口,道:“我的心要兴奋得跳出来了!”刘爽回吻着她,反正这个地方也没有别人,在耳畔轻声道:“你出现了,我才懂得什么叫感同身受。”
王嫱搂着刘爽的脖子道:“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担心霍潮的安危。”刘爽道:“我给她留了一个锦囊,知道可以从哪里逃走。”王嫱道:“你不过去了一天一夜而已,如何能对藏剑山庄了如指掌?”
刘爽笑道:“别忘了我还有数万虫兵。”王嫱道:“如此寒冷的冬日,虫子要不被冻死了,要不冬眠了,如何能找得到?”刘爽道:“有麻雀。”王嫱听他说过当时和平原府用麻雀交流之故事,结果事情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信使麻雀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王嫱道:“可惜不是春暖花开之时,不然的话这草原之中遍地都是各种虫子。”刘爽道:“是啊,不过草原有一种动物较多。”王嫱道:“你不会说的是……”刘爽点点头,王嫱觉得心下阵阵恶心,刘爽把她揽入怀中,道:“霍潮估计很快就来了。”王嫱“噗嗤”一笑道:“你这么信任她。”
刘爽叹道:“她孤家寡人一个,已经无处可去了。”王嫱应道:“她若已经在附近的话,昨夜的事情估计很快就听说了。”刘爽道:“不只是听说了,如果上官期侥幸逃走,一定会落入她的手中。”王嫱道:“此处虽然广阔,也不是完全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你如此自信她会落入霍潮手中,而不是某个将军手中?”刘爽道:“若是之前,我也会这么想,等我真的看过战场之后,我就明白了,她想逃走,只能和我们一样逃走,不然的话,她会死在战场上的。除非她能把四方的人都杀了。”
王嫱点点头,他们走的早,战场上瞬息万变,虽只是短短片刻,上官期就算逃走,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就算不受伤,还得应付胜者打扫战场补刀,只能不停地走,又累又饿,完全不是霍潮的对手——除非霍潮完全不想找她,不然的话她丝毫没有逃走的机会。
王嫱道:“我们直接去找郅支?”刘爽道:“不,我们先从这条路返回,然后再去郅支。”王嫱想了一下,道:“这样也好。”
二人从小径返回,到了山谷之中已经是深夜,此处到处是窑洞,二人很容易就寻到了歇脚处。王嫱依偎在刘爽怀中,看他眉头紧锁,道:“子正,怎么了?”刘爽道:“没什么,下午重走这条路,感觉不像他们偶然发现的。”王嫱道:“何以见得?”刘爽道:“这条小径从汉地到匈奴之地,并不难察觉,从匈奴走到汉地,却十分难寻找。”
王嫱嗔道:“你抱着我还想着周围的地形。”刘爽在她唇边轻轻吻一下,道:“我当时想着如果和郅支发生冲突,我们可以先到这儿,马跑不起来,我们就用轻功。没有想那么多。而且现在有了你,我可舍不得那么轻易死去。”王嫱大喜,抱着刘爽深深地吻了上去。
这时,忽听得门外有人道:“生人深夜迷路,可否在此暂歇一宿,有薄资送上。”二人急忙分开,刘爽走到洞前,却是王襄,不禁吃了一惊。王襄也认出刘爽,面露惊讶之色,脱口而出道:“昭君是不是和你一起?”
刘爽心下不悦,道:“是!”王襄“唔”的一声,道:“既然她也在这儿,在下告辞。”刘爽想伸手留人,又想他贪慕王嫱,恨不得立刻离开,正犹豫不决时,王嫱道:“七哥,你怎么来了,外面冷的很,还是进来坐吧。”
王襄有些犹豫,先看看王嫱,再看看刘爽,刘爽已经转身进入窑洞深处,终究还是转回过来,和王嫱一同进入洞中。刘爽把烤的差不多的野兔递给王襄,王襄伸手接过了,道:“王爷,有没有酒。”刘爽没有回答,王嫱道:“叫王爷没有,叫刘兄或者刘大侠就有。”
王襄面露赧色,终于还是道:“刘大侠,可否把酒让我喝几口。”刘爽把酒葫芦丢给他,道:“里面有……”话还没有说完,王襄已经直接灌下,自然而然的,喝入的是钻燧之酒,然后丢还给刘爽。
刘爽道:“这酒……”王襄摆摆手道:“我知道你这个酒葫芦有机关,但不要紧。我只是想喝酒。”刘爽不再言语,看他样子,显然对王嫱还有深情,但感情之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相让的。
王襄啃了几口兔肉,眼中瞬间冒出泪花,强行咽下尚未嚼碎的肉,道:“恭喜你……刘夫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爱人。”王嫱淡淡一笑道:“多谢七哥。我落魄时在翦离庄,多亏了七哥的照顾,这一身的本事,也多亏了七哥向三小姐求情。”王襄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泪花终究没有掉落,道:“三小姐眼高于顶,能学成如此本事,是夫人天赋异禀。”
刘爽十分不解,王襄明明已经有了一妻三妾,为什么还会对王嫱一往情深,想出言相询,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王襄道:“刘大侠,输给你我是服气的,不只是你,赵丫头现在天天想着霍潮姑娘。”刘爽难以理解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朝思暮想是什么意思,只好含混的说了一个字“好”,又觉不对,随口道:“七公子不远千里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本就是个废话,因为三个人都知道王襄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王襄却以为刘爽故意出言挤兑,本就心情沉入谷底的他竟猛地生出三分倔强,道:“实不相瞒,在下虽是可以来找刘夫人,但也确实是有要事在身。翦离庄和匈奴一直有生意来往,此次双方议和,二哥十分在意,故而让我前来打探,没想到遇到了刘大侠。敢问刘大侠,这是双方已经谈定还是说还未和匈奴单于见过?”
这话虽然得体,但临时编造,不免漏洞百出。不过这般一本正经,反让刘爽情绪也渐渐稳定,道:“七公子可经过汉匈之战的战场?”王襄奇道:“今天我倒是听说了,不过没有见过。我们在西北做生意,有自己的路子,不然的话被朝廷发现,那可是要掉……”说到此处,这才想起来,眼前的刘爽现在就代表朝廷,声音戛然而止。
刘爽道:“七公子,此事以后休要再说,看在夫人的面上,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王襄瞬间汗流浃背,脑子里的王嫱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道:“多谢刘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