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行进间,听到背后马蹄声起,回头一看,却是日月。只见他双目双颊赤红,尤其是脸上,寒风所过,已经有片片龟裂,看着都觉得疼。
日月勒马停下,抱拳道:“刘公子,多谢您昨夜开解。”刘爽道:“不客气,在下也不懂如何开解他人,只是随口胡说,钜子不必挂在心上。”日月道:“刘公子客气。在下有一事相求,请刘公子不吝答允。”刘爽道:“在下素来谨慎,请钜子先说是何事情,在下再看是否要答应。”日月道:“这是自然。在下恳请刘公子做本门钜子。”
刘爽微微一愣,道:“什么?我又不是墨门弟子,如何做的了贵门钜子,而且贵门还误会……”日月道:“公子宅心仁厚,有侠义之心,正与本门相合。”刘爽摇头道:“不可!”日月道:“为何不可?”刘爽道:“不可有三。第一、墨门弟子都是光明磊落的大侠,在下自诩不恶,但伪装假冒、欺诈小摸之事可没少干。第二、在下乃朝廷钦封的闽越王,就算江湖上我们之间没有冲突,这墨门与朝廷素有嫌隙。说实话,如果父皇今日下令,明日我便会义不容辞剿灭墨家。第三、在下并非墨门弟子,也从未想过做墨门弟子,名不正言不顺。有此三条,在下绝对不能做墨门钜子。”
日月道:“公子所言之三条,句句有理。不过在下听闻公子出山以来做了许多大事,却一直抱着医者仁心,而且从未杀过一人,比所有的墨门弟子更为仁慈。第二、闽越王乃是朝廷钦封,非公子可以决定。墨门弟子从不反叛朝廷,只是反对杀戮。若公子他日登基为帝,必能止戈。第三、本门并未规定非墨门弟子不能做本门钜子。”
刘爽看他说的头头是道,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态度竟有如此巨大的变化,淡淡一笑,抱拳道:“多谢钜子的信任,预祝钜子重振墨家之雄风。在下还有重任在身,告辞。”不再理会日月,拨马离开。
刘爽软玉在怀,心神荡漾,走了半日,才算是勉强平复,道:“王嫱。”王嫱佯怒道:“你要叫我夫人,或者叫我昭君也行。”刘爽奇道:“昭君?这是你的小名吗?”王嫱道:“算不上,是太子妃喜欢这么叫我。”刘爽道:“那昭君和太子妃是什么关系?”王嫱道:“算起来我应该叫她姑姑,不过已经是很远的关系了。”
刘爽道:“那和晋阳王家有什么关系?我听说也也去过那里。”王嫱道:“一个登徒子和一个落魄女子的关系。”刘爽微微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王嫱道:“你肯定知道王襄,一个自诩风流的家伙。”刘爽点点头,表示知道。王嫱道:“他喜欢我喜欢到不行。”
刘爽心下一酸,道:“他已经有一妻三妾了。”王嫱咯咯直笑道:“你吃醋啦!”刘爽只好点点头道:“是!酸的不得了。”王嫱道:“你若喜欢,我也给你纳三个妾回来。”刘爽摇头道:“不必了。”
王嫱正色道:“王襄是喜欢我,而且他可比你会说话多了。不过我不喜欢他,我学完射箭就离开翦离庄了。”刘爽道:“你这神射的功夫是在翦离庄学的?”王嫱道:“是啊!不过是王晋教我的,不是王襄。”说着叹口气道:“可惜王晋已经死了。”
刘爽道:“你孤身一人,就敢离开晋阳,独闯京城?”王嫱道:“子正,江湖上不都是你这样的武功高手,大部分人我都可以对付的了,就算真的遇到高手,大多自重身份,不屑和我动手,也不会无缘无故和我动手。至于那些好色无厌的登徒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不可能打得过我的。”
刘爽微微点头,这些道理简单分析就能明白,只是不去想,就会觉得很神奇,又道:“你如何知道到了北京可以找太子妃?更重要的是太子妃深居宫中,你又如何能见到她?”王嫱道:“我在京城卖艺为生,有一次太子妃正好路过,看我有几分眼熟,就停下询问了。结果盘问之下才知道我和太子妃有亲。太子妃心善,给了我许多银子,还安排了住处,平日里也多派人照顾。”说起太子妃,王嫱面上满是温暖。
刘爽道:“后来翦离府的人有来找你吗?”王嫱道:“王襄年前还找过我一次。”刘爽想起王襄说是去蒲州收账目,蒲州离京城不远,故意绕远来一趟,也很正常。不过听到王襄反复去找她,心下也是不悦。
王嫱看他神色有异,道:“子正,你不要难过好不好?他虽然风流,但见了我却规矩的很。”刘爽“唔”的应了一声。王嫱举起右手道:“你若不信,我就发个誓。”刘爽伸手抓住她的手道:“这倒不必。”
王嫱低声道:“这是你第一次握我的手。”刘爽只觉手背绵软柔和,心不觉砰砰直跳道:“刚刚拉你上马不算吗?”王嫱道:“自然不算,那时你的手很冷,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这时候你的手很暖,很踏实,很贴心。”
刘爽左手握住她的手,一同抓着马缰道:“有我在,你会一直很踏实,很贴心。”王嫱把头靠在刘爽肩膀上道:“只要有你在,我就很踏实。”说着轻轻在刘爽脸上一吻,刘爽身子一紧,只觉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在怒吼。
王嫱在他耳边道:“子正,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倔强的女孩子,但见了你,我觉得我都要化了,变成如水一般的女孩子,希望被你保护,被你疼爱。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很喜欢。”刘爽意乱情迷,道:“我也是。”
王嫱道:“子正,我一晚上没有休息,真的好累,我就这样靠着你,只有在你怀中,我才会感觉安心。”刘爽双手抓住马缰中间,将她抱得更紧了,道:“好!你安心休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刘爽虽然功力深厚,也不得不穿上厚厚的袄。他送给史高那件刀枪不入的袄子,本来已经不打算收回,但史高还是托人送入了宫中。本来想转赠皇帝,但一连数日不是自己在忙,就是皇帝在忙,就算见面也有许多紧要的事情要说,这些就耽搁下来了。如今他心下有了王嫱,便将袄子给她穿了。那袄子不仅坚韧,而且保暖,王嫱便把貂皮袄脱下给刘爽穿。但刘爽比她身形高大,只能简单披了,实际也不抗风,最后在她的坚持下,在镇子中买了一件狼皮袄,这才罢休。
非只一日,已经上郡,过了上郡,渡过黄河没多久就是匈奴中庭大帐。一路之上,上官期总是远远的在前方,就算是晚上休息也故意和二人分开。
三人没有在打扰上郡太守,只是悄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离开,很快就到了渡口。如今已经快到二月,正是最后的冬天,比之于风陵渡,北风呼啸,更加寒冷,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以刘爽的轻功,只要表面有一层薄薄的冰,便可带着王嫱凌空飞渡,不过考虑马儿体重,过了河还要倚靠它,这才在岸边寻找大块结冰之所。
三人在河边边走边看,刘爽凝神静听冰下的水声判断,忽然眉头微蹙,王嫱道:“子正,发生了什么事情?”刘爽道:“有大军。”王嫱举目四望,此处是一片辽阔,哪里来的什么大军。
上官期冷冷地道:“这冰天雪地的,如何会有大军调动?”她本来是和刘爽一起,一面帮忙,一面监督,结果王嫱到了,处处耍着“正宫夫人”的威风,让她十分不爽。刘爽又十分宠信,任由她随意发号施令,更觉郁郁。有时候心中甚至会想:“霍潮这个蠢货,这么久了都没有拿下,结果被一个小贱人一面就俘获了。”但转念一想:“若霍潮真的和刘爽一起了,自己还能在这儿吗?还不是要被霍潮报复?”这般难受、纠结之下,一路之上竟十分安静,尽量不去惹这个名义上的主人——王嫱。
王嫱怒道:“大胆丫鬟!子正分析眼前情形,哪有你说话的份。无缘无故竟然质疑自己的主子,简直是岂有此理。若是在京中,必要把你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长长记性!”
上官期恨的牙痒痒,别过脸去,对着冰面,狠狠瞪了一眼,咬牙切齿道:“是!夫人!多谢夫人管教!”说话间正看到东方远远的似乎有旌旗摇摆,不禁吃了一惊:“真的有大军。”
刘爽和王嫱也看到了河对岸的来军。王嫱靠近刘爽道:“子正,眼下暂不能渡河,纵使冰面坚固,他们也不敢这么多骑同时渡河,如果只是过来两三骑,不用子正出手,我直接把他们射死。”刘爽微微一笑道:“这样也好,我们不必担心马能否过河了。”王嫱道:“子正遇事乐观积极,还能想在前面,我果然不及。”刘爽调笑道:“你若在如此,我可要醉倒在你的温柔软语之间了。”王嫱微微一笑,朝阳之下,灿若星河。
说话间,这队骑兵已经奔近,只见各个穿着神色裤褶服,头戴羽毛冠,发梳小辫,与中原之人大相径庭。刘爽道:“匈奴人,不知道是哪个部族的。”王嫱道:“还有些远,走近了看看旗帜也就知道了。”刘爽奇道:“你竟然还知道匈奴之事?”王嫱凝神盯着骑兵来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道:“翦离庄常年和匈奴做生意,接触的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刘爽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却见不远处尘土飞扬,多日前的大雪并没有下到这里,浑黄之中,一只黑白相间的旗子迎风飘扬。王嫱道:“这是呼韩邪的大军,他们为了表示和中原交好,改了旗帜,去掉了上面本来的虎狼之图。”
刘爽长舒一口气道:“如果是呼韩邪的部队,那就……”说到此处,微微一震道:“如今河套地区已经尽入大汉之手,怎会有匈奴军队出现在此?”
王嫱道:“朝廷中有内奸。”刘爽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朝中有内奸之事,而是王嫱如此迅速的反应和判断,道:“如果不是呼韩邪的人,那自然就是郅支的人了。”王嫱点点头。
上官期道:“公子、夫人,接下来怎么办?看地上尘土,对方人应该不多,估计也就两三百个,若是江湖斗殴,以我们三人的武功,就算不敌,也能全身而退。但他们马骏兵利,如果被他们冲起来,后果不堪设想。”王嫱冷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冰面虽厚,但无妨承受大军渡过,若他们一匹一匹过河,都是我们的箭下之鬼,若他们齐头并进,只会势不可挡地冲入河中。”
刘爽听“势不可挡”结果却是“冲入河中”,忍不住莞尔。
上官期一听有理,不自觉对王嫱的厌恶少了一分。王嫱道:“夫君,有大河阻挡,不妨听他们说说要做什么。在做决断不迟。”刘爽从未觉得如此轻松惬意,淡淡一笑道:“就依夫人所言。”
说话间,马队已经奔进,只见其各个髡发,露出部分头皮,面对如此情形,刘爽却有些好整以暇起来,竟觉这般打扮别有一分可爱在其中。
一排马队停在河对面,嘶鸣之声渐停,只剩下不停喘息,口中发出重重白雾,竟将匈奴人下半身遮住了,如同凌空坐在马上一般。王嫱低声道:“跑了不少距离。”刘爽点点头。
旌旗闪处,一将从马队中闪出,大声道:“前方可是大汉闽越王?”刘爽看他暗红的圆脸,十分雄壮,一匹高头大马在他胯下如同玩具一般。刘爽大声道:“正是!”
那将翻身下马,拜倒在地道:“在下呼韩邪单于帐下大将志奇,拜见大汉闽越王。属下奉单于之命令,前来接应闽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