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爽道:“你要死你可以自己去死。”日月道:“本门规定,无论在任何绝境都不可以自戕。”刘爽道:“那是贵门派的规定,现在你是钜子,你说了算。”
日月缓缓睁开眼睛道:“我哪里是什么钜子?”刘爽右手一长,如闪电一般已经抓住日月的手腕,手一用力,扣住腕骨,日月手掌不自觉张开。刘爽左手将钜子令牌塞到他手中,右手松开。日月手腕挣脱,直接握住钜子令牌。
刘爽道:“你现在要令牌有令牌,要名义有名义,你是名正言顺,当仁不让的钜子。”名正言顺是因为有令牌,有留白的遗令,当仁不让是因为让也不知道能让给谁了。
日月看着令牌,忍不住想嚎啕大哭,想起本门规矩,只能强行憋住,毕竟是个孩子,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
刘爽长叹口气,转身出洞,把马放了,让它自己去寻找吃的和过夜之所,又停留半晌才返回,蹲在火堆旁边,看日月又恢复了开始呆呆地模样,除了手里抓着的令牌,和最开始没有任何变化,道:“日月,墨门弟子遍天下,那几十个人不可能是所有的墨门弟子。”
日月道:“自然不是,但那是墨门骨干,如今骨干尽丧,如何枝繁叶茂?”刘爽道:“这是你的事情,我只关心王叔去了哪里?”日月道:“墨门弟子各个都是铁骨铮铮,心存正气。我不会告诉你的。”
刘爽道:“好的,我知道了。”也不再问,取出随身干粮递给日月。日月道:“贫者不食嗟来之食。”刘爽道:“这是儒家经典,与你们墨家有何关系?”日月道:“ 曾子闻之曰:微与,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他的意思是墨家子弟就算对方道歉,也不会吃的,告诉刘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吃你的东西的。
刘爽无奈,不再询问,自己吃了,又灌了半壶酒,靠着洞壁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外面狂风大作,呼啸的风声将刘爽惊醒,却见日月还是刚刚的模样,丝毫没有动弹,也不打扰,起身来到洞外。只觉寒风如刀,尤其是在山谷之中,风卷残雪,更觉生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收紧衣裳,去附近寻了些干柴。
回到洞中,将柴火上雪渍烤干,一点点将火撩枉,看日月还是一动不动,道:“按照医理,你这般一动不动,体内血液无法循环,阴阳二气不平衡,年少时只觉双腿麻木,年老则双腿疼痛。劝你还是好生在意。”
日月道:“我墨门弟子各个都能长期纹丝不动,也没见什么双腿疼痛。”刘爽道:“可能是因为你们活不到那么久吧。”日月勃然大怒,斥道:“你说什么!”刘爽第一次看墨家子弟如此愤怒,自觉失言道:“十分抱歉。”
日月双目赤红,面容狰狞,怒喝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刘爽道:“十分抱歉。”
日月愤怒更胜,立刻拔出松纹剑,刺向刘爽。刘爽随手一挥,手指拂在剑腹上。日月只只觉长剑戛然而止,急忙拔剑,却觉剑似乎被什么吸住,根本拔不出来。定睛看刘爽的手指,明明只是贴在一边。
刘爽道:“状其形而不修其神。墨门子弟心系天下,苦心修炼只为摒除私心,你却沉溺于伤心之中,需知伤心也是私心,乃是对本门只私心。私本门而忘天下,自私自利者也,你果然不配做墨门弟子。”说着手一松,日月正全力向后拔,登时向后倒去,撞在背后的洞壁上,终于嚎啕大哭。
刘爽长叹一口气,心中还是难以理解,摒弃一切私心,心中再无爱恨情仇,如何对这个天下充满爱恨情仇?这本身不是自相矛盾吗?他没有对这个问题过于纠结,而是伴随着“振聋发聩”的大哭声,闭目养神。
日月内心积郁一日,一直在强行克制,一旦哭出来,如同高山滑坡,势若惊雷,江河决口,一泻千里。刘爽开始还觉得烦躁,渐渐地也习惯了,居然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不觉中天亮了,刘爽长长地舒了个懒腰,感觉有人吵闹也能睡着简直是天下最幸福的事情,不过也有遗憾:如果有人趁机来取,岂不是拱手将性命交予对方?
刘爽看日月已经不知道什么躺在火堆边上睡着了,又去寻了些柴火,把已经奄奄一息的火苗撩旺,正准备起身,日月却忽然醒来,双目红肿,看来昨天哭了不少时间,道:“王逸和我下山后就和一个紫衣女子走了,那人戴着头纱,我看不到长相。”
刘爽道:“多谢!”便要离开,却见一白袄女子已经站在面前,却是上官期,上官期言笑晏晏,道:“王爷,你这般出行,婢子可就追不上了。”
刘爽道:“天下能穿如此名贵袄子的婢子,也是少见,皇宫中的宫女都不可能穿的起。”上官期直接脱下来,里面只穿了个红色单衣,道:“这是婢子给王爷准备的,婢子已经用身体给王爷焐热了。”刘爽道:“本王内功深湛,不必穿这么厚的衣裳,就赏给你吧。”上官期盈盈拜倒道:“多谢王爷赐袄。”
刘爽看她没有起疑,不再陪她演这种不伦不类的戏,口哨召唤马来,纵身上马。上官期穿好了皮袄,也上了自己的马。
刘爽道:“昨夜那么大的风,你竟然能骑马出来?”上官期道:“谁让我对王爷忠心耿耿呢?只好一大早看风稍微小了些就出发了。”
天亮之后,只有徐徐之风。
走了一会儿,刘爽问道:“他们去晋阳了吧。”上官期道:“你都亲口下令了,他们岂有不去之理?”刘爽摇头道:“我知道是一回事儿,你汇不汇报是另一回事儿。”上官期故意拖长声音道:“是!婢子禀告闽越王,他们已经一路向东,到了新郑附近再渡河,直接去太行山。还有什么命令,请王爷示下。”
刘爽道:“高嵩去哪儿了?”上官期白他一眼道:“你不要得寸进尺,这些事情不是你应该问的。”刘爽道:“但你也知道,其实我知道他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上官期奇道:“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刘爽道:“天牢啊,没人请他却偏偏要去,谁能阻拦?”
上官期冷哼一声道:“此处已经不是长安了,你若再如此放肆,休怪我无礼。”刘爽道:“你敢非礼王爷,胆子倒也不小。”上官期道:“你在宫中是王爷,在宫外可不是。”
刘爽正要回应,却听到一个女声道:“就凭你这句话,死个三回应该没什么问题。”刘爽早就看到了她,这冰天雪地的,本来人就少,女子更少,一个能让于男女之情本就十分混沌的刘爽看一眼就记住的女子可谓凤毛麟角。
只见女子身着一身洁白无垠的精细皮袄,和上官期的相比,细细的绒毛表面透着隐隐的光辉,寒风吹拂之下,如同波浪一般,淡淡的光辉翻覆游动。厚袄之下,仍能看出如削一般肩头之上,挎着一支短弓,弓两端各有一个小小的回曲,弓上绑着一层牛皮。挺拔如葱玉般的后背上背着一个短小的箭筒,箭筒中插着几十支羽箭。下身也是一条雪白的皮毛裙,略微暗淡,与上身不似是一种皮毛。脚上踏着一双红皮靴,靴上沾了片片雪花,红白相互照应,明艳美丽。
上官期回头看一眼道:“哪里来的小娘皮,竟如此大言不惭。”女子针锋相对道:“哪里来的小丫鬟,竟如此目中无人。”
上官期怒道:“无知狂徒!”说着一掌迎着女子扑来。刘爽右手扣着一枚银针,正要救援,却见女子不慌不忙,取下曲弓,弯弓搭箭,箭如流星,迎着上官期面门而来。
上官期身法虽快,又如何比得了箭,人还未到,箭已先至,急忙侧身一躲,不想第二支箭也迎面扑到,忙使个千斤坠,极速落地,抬头时,第三支箭已经到了眼前,吃了一惊,急向后躲,却见箭在弦上,凝而不发。却是女子一面射箭,一面已经欺近身畔。
女子道:“要不是还没有请示过王爷,你必死无疑。”
上官期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狠狠地瞪了女子一眼。刘爽看得清楚,女子之箭连珠而出,精妙无比,尤其是如此短的距离之下,更显迅捷,让人叹为观止。不过纵是如此,以上官期的身手,也绝不会招式还没有出,就被人逼的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她过于托大,出招没留后手,这才如此狼狈。但她身为一代高手,输了就是输了,虽然心下不服,也不再还手。
女子走到刘爽面前道:“妾身王嫱拜见王爷。”
刘爽吃了一惊,他一直以为王嫱是一个娇滴滴的柔弱女子,没想到射术竟如此惊人!更没有想到她竟然直接来找自己了。
王嫱道:“王爷,妾身是哪里做的不对吗?还不能平身?”刘爽忙道:“没有,没有!平身,平身!”
王嫱站直身子道:“听闻王爷昨日匆匆出城,妾身听后,思念成狂,便不顾一切前来追赶,请王爷见谅。”刘爽道:“没事!没事!”王嫱道:“不知王爷可否允许妾身一同前往匈奴,妾身一切听从王爷安排。”刘爽道:“好的,好的!”
刘爽第一次觉得自己变成了鹦鹉,只会重复几个简单的词汇。
王嫱道:“多谢王爷!”说着缓步走到前方,刘爽正好奇之间,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三支箭,收入背篓中,用盖子盖好,缓缓走到马前,伸出右手,刘爽不自主递出右手,微一用力,往前已经翻身上马,坐在刘爽身前,对上官期道:“还不快上马,难不成要王爷等你?”
上官期和刘爽一般,待在现场。王嫱双腿夹马肚子,轻呵一声:“驾!”刘爽还没有反应过来,马疾冲而出,身子微微一晃,强行稳住身形,和王嫱撞了个满怀。
上官期看二人走远,这才察觉,立刻跳上马,急忙促马上前,快速赶上。就听到王嫱道:“王爷,你是不是觉得妾身来的太突兀了?”刘爽道:“是有点,现在还觉如坠梦中。”王嫱道:“你是惊喜大一点,还是惊吓大一点?”刘爽微微稳住心绪,道:“万分惊喜,十分惊讶。”王嫱道:“那你也喜欢妾身了?”刘爽不假思索道:“是!”
上官期轻哼一声道:“看上他的女子可不少,你可要小心。”王嫱道:“包括你吗?”上官期啐一口道:“与我何干!”王嫱上下打量道:“也是,一个丫鬟不要想的太多。”上官期冷冷地道:“是,夫人。不过夫人还是要注意一些,我大汉礼法森严,如果让皇上知道了你连夜奔走寻夫,恐怕是不好。”
王嫱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你立刻下马,我和王爷分开两骑,你可要跟紧了。”上官期白她一眼,猛夹马肚子,马如同离弦之箭,飞驰而出,很快就在前方消失了。
王嫱道:“没大没小的丫鬟,王爷,你可以好好惩治她。”刘爽道:“算了吧,能随我出来,也是不易。”王嫱道:“王爷说的是,看在她忠心的份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先不计较了。”略加思索,道:“王爷,你日理万机,又要处理朝廷的事情,又要处理江湖的事情,这家里的事情可没时间处理,以后这家里的事情还是交给妾身吧。”刘爽暗忖:“家里能有什么事情?”随口道:“也好!”王嫱道:“多谢王爷。”
纵马狂奔,温暖入怀,刘爽狂跳的心过了许久才渐渐宁定,道:“在没有到匈奴大帐之前,不要叫我王爷。此次这次北上当悄然而行,你可以叫我子正。”王嫱道:“子正,子正!这个名字也不错。”刘爽道:“这也是父皇给起的。”王嫱道:“父皇雄才大略,取名字也这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