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景是一点也不想回京城。
一想到回去要面对的那些人和事,她就恨不得继续打仗。
虽然战场挺可怕的,但朝堂比战场还刀光剑影。
遇到的每个人都是谜语人,说话绕来绕去,真想给他们舌头捋顺了说话。
不过躲避只是一时,她这次前往靖嘉关也是为了拿到战场主动权。
如今边疆所有握着兵权的将军与她的关系都很不错,卢元恭和李耀卿两人也都对她表示了认可。
至少沣郡李氏和清西卢氏这两个长期在朝堂上占据数个官职的士族,最起码不会拉偏架拉得太离谱。
“我准备去看看燕昀霁。”跳过了这个话题,李弘景对着公冶文远眨了眨眼睛。
“去见见他吧,正好我也可以把你介绍给他。”
公冶文远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她还记得燕昀霁重伤的原因。
哪怕对李耀卿等人这几日也是绕道走,能不和他们碰面就不碰面。
她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最终点了点头。
本以为就他们两人一起去探望,却没想到一出门唐聿修也跟了上来。
想着估计是贴身暗卫公冶文远也没管,三人就这样一起到了燕昀霁的房门口。
他们进来的时候李耀卿正坐在床边,向燕昀霁禀报这几天城中的修建情况。
燕昀霁现在已经能起身行走了,不过大多数时间他还是只能躺着。
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总是高高束起的长发倾散下来,让他看上去越发像个书生。
“陛下!”
李弘景进来的那刻李耀卿就注意了过来,立刻站了起来。
手上的信更是不知道该放下还是继续拿着,整个人看上去手足无措。
自从李耀卿知道她是皇帝后,每每见面都颇为不自在。
一开始她还想着这看上去好似纨绔一样的小子竟然这么在意君臣身份吗?但仔细看看又感觉不像是因为身份。
总而言之怪怪的,让她也局促起来。
“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或者像之前那样叫我李小将军都可以。”
她语气轻快,“李将军如此生分,可让我有些伤心呢。”
“吾之过也。”好似要将李耀卿上刑一般,他几乎是磕磕巴巴地勉强开口。
“李、李、李……柏舟,我先告辞了。”
说完他就好似逃一般地飞速离开屋内,留下一脸莫名的李弘景。
“他怎么了?”李弘景问公冶文远。
“不清楚。”公冶文远摇头,“现在不是已经快秋天了吗?”
李弘景更听不懂了,她决定还是别想那么多,转而将药放在桌上,询问起燕昀霁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了?”
“发痒。”燕昀霁将手上的书放下,坐直了身体,“应该是已经开始恢复了。”
“那就好。”李弘景说着掏出一把草药。
“新肉长出来的时候会发痒,你可千万不要碰。我找了一些可以用于止痒的草药,你要是受不了可以捣碎涂上去,不过这个有一点点副作用……”
她轻轻掐了一下燕昀霁,“到时候你就不会痒了,但是会变痛,就像是这样。不过我想着痛好像比痒更能忍受,所以还是给你带过来了。”
带着凉意的指腹落在手臂上,那刺痛带起了一阵痒意,酥麻的往燕昀霁心里去。
他的心跳快了几分,只觉得心头好似被羽毛撩拨了一下,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下意识地捉住李弘景的手,眉眼温和得小心翼翼。
“我确实不怕痛,这个或许会很需要。”
“将军也真是不容易,在战场少不得受伤。”
李弘景正准备继续问燕昀霁的身体状况,唐聿修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响了起来。
“前几日我向靖嘉关赶来的时候,在路上就遇到了西越军。军队果真与平日所见莽夫不同,着实有些棘手,想到将军平日面对的一直都是这样的军队,着实令人钦佩。”
公冶文远这么些日子来,还是第一次听到唐聿修在除了李弘景以外的人面前说这么多话。
不过她很快就察觉到话中意思,忍不住后退一步,远离战场。
燕昀霁的反应也极快,在唐聿修开口的时候他就感觉不好。
果不其然,李弘景这下注意力立刻从他身上转移,手也从他掌心抽出。
“你遇到西越军了?”李弘景很是惊讶。
“你怎么都不和我说的?他们人多不多,你有没有受伤啊?”
说着她伸手拽唐聿修的脸,唐聿修乖顺地俯身。
公冶文远可以确定,在这家伙低头的时候,趁着李弘景没注意对着燕昀霁露出了颇为挑衅的眼神。
他是故意的!
“只是分队,人数并不多。”
唐聿修轻描淡写地说,“属下还不至于将他们放在心上。”
这下燕昀霁的表情也变了,前面好像还在夸赞他,现在话锋一转又说那些军队不放在心上……
这不就是在嘲讽他面对“不放在心上”的军队还受如此重伤实在是无能吗?
“下次再有这种事要告诉我。”李弘景背对着燕昀霁,完全没注意两人的眼神,而是认真地对唐聿修说。
“你之前过来的时候和我说‘路上遇到了一些人,不过已经解决了’,我还以为你遇到的是逃兵呢。”
“主人说得是。”唐聿修笑着说,“再有下次,属下一定会事无巨细地告诉主人。”
眼看话题马上就要从自己身上跑得没影,燕昀霁突然起身。
李弘景见状大惊,赶紧上前去扶住他。
“你起来干什么?”李弘景紧张地看着他,两人的身高差距实在是有点悬殊,李弘景真不觉得自己能帮得上什么忙。
“有什么事和我们说,我们都可以帮你的。”
“咳咳。”他虚弱地咳嗽一声,他本就生得清秀,如今有伤在身面色更显苍白,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摇摇欲坠。
“那东西只有我知道放在哪里,你扶我一下就行了。”
公冶文远:“精彩。”
燕昀霁终于将盒子拿出来的时候,唐聿修看向他的眼神已经十分不善。
等盒子打开后,公冶文远很确定,如果不是李弘景还在这里站着,唐聿修能把燕昀霁头都给扭下来。
盒子里卧着一枚半月形的玉佩,温润的玉尾缠着红缨,一见便知是珍品。
“本来打算在生辰的时候作为生辰礼,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送出。”
燕昀霁将盒子递给李弘景,“虽然今日也不是好时机,但只怕再不送你就要离开靖嘉关了。”
“这太贵重。”饶是李弘景这种对玉石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得出这枚玉佩的价值。
她想将盒子退还回去,却被燕昀霁牢牢把住。
“陛下乃一国之君,普天之下,没有比陛下更珍贵的存在了。”
燕昀霁认真地看着她,“更何况末将重伤在身时,多亏了陛下力挽狂澜。于公于私,陛下都应当收下。”
她很想用力推回去,但又怕摔了玉佩。
两人僵持了半天,见燕昀霁丝毫没有收手的意思,她只能先收了下来。
“无功不受禄。”她将玉佩系在腰间,然后将自己从前佩戴的一枚青色玉佩解下,递给了燕昀霁。
“作为交换,我的这块就送给你了。”
之后她看向一旁的公冶文远,“这位是公冶文远,她随我回京后会先入国子监受业太学,之后如若不出意外,她将会任侍中一职。”
这是他们之前已经说好的,公冶文远从未真的读过书,她的学识都是大姐教授的。
对于国子监她非常感兴趣,李弘景也认为她应该去和当世大儒或者同龄学生多接触。
“公冶侍中。”燕昀霁抱拳,虽然侍中一职算是虚职,但官品极高。
礼貌性地打了招呼后,两人就战术军事方面聊了聊。
之前燕昀霁就已经得知那个传奇的公冶文远成了李弘景的身边的人,公冶文远的书他也看过不少,此刻再一深入交谈,顿感此人确实不一般。
或许是因为非常规学习,总能出其不意,让他受益匪浅。
也因此本来只打算随意聊两句的两人聊了半天,要不是看天色都不早了,李弘景觉得他俩估计能挑灯夜战,聊他个三天三夜。
“有共同话题还是好啊,我还担心你们聊不到一起去呢。”李弘景很高兴。
几乎是前脚刚从燕昀霁那里离开,公冶文远就笑眯眯地看着李弘景,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之意:“看来陛下已经心有所属了?”
“什么所属?”李弘景看上去很困惑,“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眉头微微上挑,凑近李弘景几分,语带笑意:“陛下之前不是和大将军交换玉佩了吗?在姜国,交换玉佩就等于订终身。”
“可我们都是男人啊。”李弘景更困惑了,“这有什么?”
闻言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摇头。
“陛下是不是忘记,在我们见面的第二天就已经告诉我你是女性的事情了?”
知道这件事可把她吓了一跳,那天晚上她因为环境骤变而无法安睡,突然李弘景就进了她的房间,在她说话之前先开口了。
“因为日后我们还要相处很长时间,所以有些事不妨现在就说开。”
李弘景是这样说的,她本以为是要商谈一些避讳以及对她的询问,点了点头,然后就听到李弘景说。
“我是女人。”
就算被叫出公冶秀士她都没这么惊讶,那瞬间她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一直平淡的面容终于崩裂。
“可燕昀霁又不知道,而且我们是很正常的君臣,这没有什么。”
李弘景随意地说,“我那枚玉佩也有避毒的功能,送给燕昀霁,就算是抵了这枚玉佩的人情了。”
“那唐聿修呢?”
她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唐聿修,不论何时唐聿修总是站得笔直,像是随时都会出鞘的剑。
“他迟早会想起来自己是谁。”
李弘景平静地说。
“等到那一天,或许他就会离开了。”
三人返回的时候,在路边遇到了和卢元恭拿着图纸比划的李耀卿。
见到李弘景李耀卿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差点把图纸都给扔了。
“你干什么呢?”卢元恭一脸困惑,他倒是还和以前一样,上来勾住李弘景的肩膀,丝毫没有疏远之情。
“我就说流言不可信,你之前还天天和我讲京城里听到的关于李小兄弟的事情,我道皇帝怎会如此荒唐,今日才知都是谣言!”
见卢元恭搭上李弘景肩膀,李耀卿看上去欲言又止。
他抬手又放下,最后放弃了。
“流言?”李弘景也经常听到外面好像有关于自己的不少负面舆论,还以为都是一些说她花瓶废物之类的,毫不在意地说。
“我都习惯了,就是说我一无是处草包皇子之类的吧。”
“这些吗?李耀卿和我说的可完全不是这种。”卢元恭揪了把她的脸,“你小子,天天在边疆上跑怎么还细皮嫩肉的?”
李弘景:“……可能我天生丽质吧。”
卢元恭大笑了一阵,然后才说下去。
“我记得当时李耀卿说你故意在京城纵贪官横行、随意买卖官职、甚至还天天宿在广闾坊,可谓是沉溺温柔乡乐不思蜀了。”
李弘景:“?”
公冶文远:“陛下还有这种喜好?”
没注意李弘景的脸色,卢元恭还在说着。
“还记得某次陈易从京城回来,怒气冲冲大骂你,说在路上被你拦了车,莫名其妙就说他阻了路……”
这下李弘景立刻摇头:“我从没在京城遇到过陈易,也从没阻拦过谁的马车。”
她眉头皱起,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是在什么时候遇到‘我’的?”
“我记得,是三年前八月十七。”
李耀卿开口,“那天我爹来信说要是我三年内不成婚就要我好看,还随信寄来了一把刀,我记得很深。”
说完他又补上一句,“我至今未成婚。”
“去你的,这儿可没人对你的终身大事感兴趣。”卢元恭用胳膊肘撞他,两人一时打闹起来。
等卢元恭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李弘景面色变得很不好看。
“三年前八月十七,那天我也记得很清楚。”李弘景缓慢地说。
“前几日五哥私自服用了自己琢磨的药方而死,十七日当天所有人都去了皇陵。”
“自然也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