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正厅,一个只有林家高阶可以出入的场所,这里的仆人是林家专门培养的仆人,绝不是正厅之外的仆役可比,如在这里服侍的仆人在外面也高人一等。
作为江南第一大家的林家,有着庄重的规矩。从上到下,至老及幼。可以说规矩二字贯穿了整个林家。不守规矩之人无论是谁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据说当年因为嫡长子继承的规矩,林家老家主亲手逼死了自己的三儿子,可见林家是多么的重规矩。
年幼见长者需行鞠躬之礼仪,仆役见主人不得插嘴多舌。就连吃饭都需老辈动筷小辈才可下嘴。这些只是林家的一部分而已,林家更是着作了一部书,在家族之中上下翻阅,以免众人忘记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正厅之中,只有老人一人坐在椅子之上,其余人皆站在一旁不敢言语。老人洗好双手正襟危坐。林书豪这个一辈子都在诠释规矩二字的老人,头一次在等一个小辈,等一个可能并不美好的结果。
不时之间,年少之人踏进了这个正厅,古木檀香所造,房间周围四处传递着芳香,十分迷人。
少年环顾四周,两个仆人,一位老者房间内再无他人。
老人见少年前来,轻轻的摆摆手示意少年身后的林家当代家主林业立。
林业立马上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轻轻关上屋门,退了出去。
少年坐在了与老人相对的位置,看了看桌子上的苏菜。
“镇江肴肉、扬州煮干丝、文思豆腐、金陵盐水鸭、霸王别姬、无锡肉骨头、梁溪脆鳝、松鼠桂鱼、母油船鸭、叫花鸡。”
整整十道菜少年轻而易举的便说出了名字,对于自幼便喜欢在北秦王府膳房闲逛的少年来说,全国菜系早就烂熟于心。记得小时候厨房里有个叫尹心的老小孩,总是喜欢和自己厮混在一起,然后教自己一些厨艺的知识,以免将来离开了他,小井良吃不惯别人做的菜。
少年从沉思中醒来,拿起了筷子,大口的吃了起来。
一旁的两个仆人面色铁青。
老人看着少年大快朵颐,自己也动起筷子,夹了离自己最近的豆腐放入嘴中。
少年边吃边吐槽:“肴肉少姜丝、干丝需用猪油、松鼠桂鱼鱼尾断开……”
老人面对着少年的吐槽,并未生气。反而解释道:“这次是家宴并未用国宴那样要求,还望王孙莫怪。”
少年则不以为然,继续我行我素,说这一些菜的毛病。搞得老人身后的老仆黑着个脸。
一壶茶的功夫,少年终于放下了碗筷打了个饱嗝,随手拿起了桌子上斟满的茶,轻轻抿了一小口笑道:“西湖龙井,名不虚传。不过我觉得和我北秦的冰红比起来还差了几分。”
听完少年的话,老人哈哈大笑:“龙井轻柔,冰红刚烈。二者各有各的好,人也各有各的爱嘛。王孙何必执着于茶的本身呢?”
少年拿起茶杯,一饮而尽。脸上忽然没有丝毫的表情,看向了这位江南德高望重的老人。少年冷声说道:“我是不是该尊老家主一声爷爷?”
老人抚须道:“按规矩来应该如此,但是王孙又高于我,随性即可。”
少年呵呵一笑,握碎了手中的茶杯。轻声说道:“三十几年前也许可以,现在我看不必了。听闻老家主当年也做过朝廷的 勾尘 不知晚辈是不是听错了?”
“这......”老人忽然不知如何言语
少年接着说道:“开封十年,那场雪夜也是你亲自主持的吧?”
老人沉默不言,甚至眼睛都不看向这个故友的孙子。
少年则继续逼问道:“是什么叫一个读书人弃书学武?为什么能把一个国之栋梁扭曲成天下第六?冉氏怕我父亲承接北秦王就算了,难道偌大的闽中容不下一个女子?你!林书豪,井竹的故友,对一个小自己几轮的女子也下得去手?”
老人身后的两仆役看着一言不发的老人,显得十分慌乱,他们印象中的老家主,做事果断,从不畏惧他人,为何今日面对着一个小辈居然抬不起头?就算他是北秦王的孙子又如何?
老人此刻艰难的抬起头,脸上留下两行浊泪。嘴角强撑起笑容,显得十分滑稽。在场之人却无一人觉得好笑。
老人面向这个比自己小半轮的少年,嘴角微微颤抖道:“我不求老井头的原谅,我知道我做的事也不配得到他的原谅,我这次叫你来只是希望你待我替他说声抱歉,这辈子欠的老生下辈子还。”
少年面对着老人的陈述并未答应,也并未拒绝,反而说道:“你,还有剩下没死的那些人,我一定会为我井家讨回公道,几个月前我已经和胡书阁打过照面了,闽中的勾尘早晚我会将它连根拔起。”
话罢,少年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正厅,门外一个身穿起球棉袄的老头露出古怪表情:“这就完了?”
少年轻声说道:“还能如何?杀了他井竹也不会高兴的。”
老头哈哈哈大笑,一转眼便消失在庭院中。
正厅内,老人泣不成声,本以随时间流逝的事情,又一次在一身顽疾的老人身上插了一刀。老人后悔当年的事,也后悔没有和他一起。怎奈时过境迁,人走茶凉。
老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老井头,我就是想和你再见一面,一面啊!”
正是大年三十,还有三个时辰就是新的一年。林家所有仆人都在特定的屋子里,享受这难得假期。拙政园也显得格外冷清。
此时的井良则漫步在拙政园中,趴在一间屋子前看了看,转身又去了另一间屋子,好像在寻找着了什么。
奔走了三四十间屋子,井良终于在一间微弱灯光的屋子前停了下来。屋内只有一个少女,点着蜡烛,双手合十好像在默默祈祷着什么。
少女也注意到屋外的声音,透过窗户,发现是清晨湖边的公子。于是少女便叫井良进到屋内。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笑。
少女面对着气喘吁吁的井良,倒了一杯温水,捂嘴笑道:“公子怎么这么着急?是被什么人追赶了吗?”
井良并未回答少女的问题反问道:“这大年夜为什么你自己在这里?”
少女轻声说道:“因为我是庶生,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一般都会和莫夫人一起吃年夜饭,我觉得我去也不合适,所以自己要了间小房子,我觉得也挺好的。”
“奥。”作为独子的井良一时之间竟有些理解不了少女的处境,只能嘴上说着一些安慰话。
少女却听得有些发懵。
忽然井良蹦出了一句:“想不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直被养在深闺的少女听到这句话忽然愣住了,她记得很久之前那个福州白家的姐姐就对自己说过外面的风景,西北武当的高耸入云,中原的天师府有仙气环绕,荆楚楚河波涛汹涌,东海之畔更是引人入胜。处处的景色听的还很小的叶雨北一脸神往,可是林家的规矩处处束缚着女性,自己也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看着愣住的少女,井良晃了晃少女继续说道:“到底想不想去啊?”
少女满脸犹豫,嘴上嘀咕着:“不行,家人不会允许的,况且林家的规矩......”
井良则大声说道:“你只需要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叶雨北被井良这一声给震住了,她攥紧了小拳头,憋的满脸透红,抿着嘴咬着牙,终于在牙缝中挤出了那个想字。
井良听完咧着嘴傻笑,一把拉起了叶雨北的手,走出林家。
林家外是早已准备好的二十骑,小童和刘断江在外面架马。
井良楼开车帘,把叶雨北送上马车,自己则骑上另一匹马。
此时,忽然爆竹声响起。一首首童谣在苏州城家家户户传颂。
“旧年去,新年到。
家家户户迎新年,往事如烟,随风而散,心中自有新人念。”
此刻北秦王府一辆马车飞驰而出,一路向北。车内一青衫男子手持一壶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