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德义离开了。
扛着着整整一麻袋盐巴、大酱,腰间挂着两羊皮囊烈酒,背后背着口大半人高的黑锅,打北城门楼下了城,一溜烟窜进最后一抹夕阳。
城楼上,秦煜疴瞧着他缩头撅腚、远去的背影,兀自摇头浅笑。
“这厮瞧着胖圆,倒是个腿脚利索的,扛着百十斤物件儿,跑的比那驴都快!”
秦煜疴哪里知道,这王土旺手下惯是与他一个尿性,吃饭睡觉,等闲甲胄不离身,这日子一长,纵是刁德义这小胖,耐力都比寻常士卒更胜三分。
然就在秦煜疴心情尚不错的时候,身后却传来王庐倒兴声音。
“秦将军,那辽军以五千卒牵制王土旺部,不知大营尚余兵丁几何?”
闻言,秦煜疴眼神一凛,沉声答道:
“四千卒便已顶天!”
“既如此,吾等出一千枪卒,配两千弓手,依托定州城墙之险,可有一战之力?”
“有!”秦煜疴面沉如水,虽对这王庐打算心知肚明,却依旧耿直点头。
见他点头,王庐乘胜追击。
“如若命王土旺部配合冲阵,以他之能为,可否凿穿敌阵,使辽军阵脚大乱?”
“王土旺三百袭辽营,冲阵能为之强,古之罕见!”
说到这里,秦煜疴话锋一转。
“只那王土旺部下只余百卒,白日冲阵,殊为不易,恐一去不回!
况且那五千...四千辽军虽名义防备他部,如若本阵遇敌,怎会不回返救援。
王将军莫非以为,王土旺当真天人下凡,百人可牵制四千人罢?”
“秦将军此言差矣,百人自然不可,如若再多五百人呢?”王庐捋着胡须,眼底尽是自信。
“增援王土旺五百众,合六百,命他趁夜将出,破封锁,再行袭扰之事。
吾相信,以旺哥儿的能为,三百尚能冲三万,六百岂不尽数剿灭封锁!”
见他这般说,秦煜疴既觉着好笑,心底又泛着悲哀。
此人虽比那些个朝廷派下来的目不识兵的将帅好些,但总归好的有限。
他这番说辞,漏洞百出不说,单单三百袭营,六百剿灭,就叫人发笑;
初夜袭,辽军不察,自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然再效当初之举,辽军岂无防备;
连王土旺那起子泼皮,后来都不敢冲阵,只敢行外围骚扰之事,这厮竟搞不清楚这等简单的道理。
想到这里,秦煜疴顿觉意兴阑珊,兀自摇头。
“王将军,辽人久攻定州不下,却未见退去,内里本就透着蹊跷。
且定州城高粮足,城外又有王土旺部牵制,越久耗,优势越足,了不起打到开春,辽人自会退去,何必争这眼前长短呢?”
“秦将军此言差矣,吾哪里是争眼前长短,只眼下冬末春将至,正是百姓初耕之时。
秦将军乃军中之人,不通农事吾不怪,只初耕乃一年之始,对百姓尤其重要,这辽人日日打草谷,周遭百姓本就苦寒,如若再缺了春耕,岂不叫吾大乾百姓活活饿死。”
说到这里,义正严辞的王庐陡然起身。
“秦将军,吾决定了,三日后,出城迎战辽人,你...莫要再劝!”
言罢,一挥衣袖,在亲兵的簇拥下,鱼贯下了门楼,徒留面色怔怔的秦煜疴。
待他归了中军大营,挥退左右,许久不见的林老护院这才打后帐中悄声走出。
“老爷,那贾知府的院子业已售出,银钱也梳拢完装车了,前后合五万四千两有余。”
“嗯。”王庐眼底泛着异彩,微微颔首。
“唤人盯紧实了,莫要走漏了风声!
待定州之围一解,舍卢都泽那两万两直取道唐河,送往河间府,余下的,你亲自押解,送回京师。”
“是,老爷。”林老护院低声应诺。
.....
翌日,王庐登临门楼,开始运作。
他先是从自己所属禁军中抽调五百悍卒,趁着辽人势寡,打南门离了定州,直奔庄头林。
后又亲自立于垛口前叫骂,甚‘无耻辽贼’、‘安敢犯吾大乾’等不痛不痒的话脱口而出,企图激怒辽军,让这起子辽贼猛烈攻城,消耗有生之力。
可辽人连‘主界介捏褐是’这起子话都皮的听不进去了,哪还理他。
喝骂了半天,除了累着了自己,无甚鸟用。
而秦煜疴只冷眼旁观,由着他这般作态,一反常态一言不发。
话分两头。
却说那五百禁军离了定州,在当地士卒的带领下,避开辽军封锁,打偏僻小路进了庄头林,却被王土旺部哨卒逮个正着;
待禁军道明军令来意,只听王土旺号令的哨卒仍不放人,只允领头将领入林中驻地见土哥。
将领入了驻地,瞧见王土旺正坐在一口大锅前,直勾勾盯着锅内翻腾肉块,眼底尽是绿光。
此将上前,也不拜,只拱了拱手,无甚敬意。
“王都头,王庐将军遣我部特来助阵,命你趁夜将出,先破辽军封锁,再行袭扰之事!”
话音落下,王土旺连看都稀得看他一眼,只懒散问道:
“再行袭扰之事?可笑!你是承天哪部?”
“王都头,吾属京师禁军,非边关厢军部!”这将士倨傲答道。
“呵~”王土旺兀自咧嘴嗤笑。
土哥一笑,生死难料,一旁瘦猴作为自家哥哥肠儿里的蛔虫,眼珠一转就把王土旺要拉甚屎摸了个清清楚楚。
只瞧他蓦的起身,三角眼里满是凶光。
“兄弟们,把这厮拿下!”
瘦猴暴起发难,王土旺手下士卒更是完全无视这命令合理性,只眨眼功夫,这起子骄兵悍将虎扑而出;
三下五除二,便将这将领压倒在地,顺道儿还用烂泥捂了嘴。
瞧着这厮泥地死命挣扎却依旧怒目而视,王土旺这才恋恋不舍打锅里收回目光,撇他一眼。
“瘦猴,不是哥哥聒噪!
只你这毛病总是不改!既做了,就要做干净点,你瞧某做事甚时候留过手尾?”
接着虎眸一蹬,厉声喝道:
“来啊,取了瓢,脸刮烂,充作辽贼脑袋!
他娘的,敢到老子地头抖威风,命令起某来了!”
言罢,王土旺扭头望向锅旁搅着马勺的刁德义。
“德义,昨个你去定州,某唤你说的那些,可尽数言说了?”
“将军,俺们哪敢漏半个字儿,无非就最后多言了句想要‘酒和大酱’呐!”刁德义缩着脑袋,苦哈哈的辩解道。
听他这般一说,王土旺眉头一皱,顿觉疑惑。
合不该如此啊!
某都说要铁锅了,言下意思不就是要长期斗下去嘛!
怎这王庐就是理解不了呢!书读狗肚子里去了!难不成打仗还能将脑子打傻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