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将杨皇后送至禁宫风波池,请了辞的王土旺正欲离开,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常锦逮了个正着。
顾不上鬓间滴落汗珠,常锦一把扯住王土旺袍袖,喘息催促道:
“官家寻你,速与咱家一道回福宁殿。”
“所为何事?”
王土旺并未在意常锦拉扯,由着他领着,只低声发问。
“嗨呀~莫问了,官家临到了,这才想起充实内帑一事未问,瑶贵容都没搭理,便一个劲的催咱家寻你。”
话音将落,边听王土旺噗嗤笑出了声;
“如此说来,某倒比那瑶贵容还得宠?!
这般罢,改明儿伴伴寻个由头,请官家在宫里给某也修个宫殿罢~”
“就知戏言!”常锦嗔怒瞪了他眼,随即想了想,又觉好笑,直笑骂道:
“官家不好男色,况且你又不侍寝,修那宫楼作甚。”
方便某在他宫里追花逐蝶呗~
想是这般想,可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却半点意思也透露不得。
话到嘴边,成了“方便官家传唤某呗~”
“嗨呀呀,服侍官家是近侍的活计,你恁大能为,也好与那起子小黄门争着二般?!
走罢走罢,莫叫官家待急了。”
常锦急的脑门冒汗,王土旺索性不再逗弄于他,快步跟上。
穿过重重宫阙,王土旺复归福宁宫。
此前皇后尚在,乾元帝言语尚需端着皇帝体面,而这会子殿内只余君臣两人,哪还有甚虚头巴脑的君臣之礼。
“王土旺,充内帑的银子怎滴还未到?”
“回官家的话!”面对眉梢微蹙的皇帝,王土旺一扫先前乐呵,直摆出一副愁苦面容;
“只筹了二百万两,理国余下的物什儿难卖,东西二市卖不大动,坊间老人皆说这二年不景气,入京朝贡贸易的胡人少了一半有余。”
二百万两?!
乾元帝心中一惊,他本以为八十万两便是极限,谁知这厮竟给了他这般大一个惊喜。
莫以为皇帝便银子花不完,但凡一个皇帝不向国库伸手,他是绝不会富有的。
逢年过节的场面,宫闱里的开支,掖庭采买的成本...看见的看不见的,银子根本经不住花。
且乾元帝虽迷信权术,治国一塌糊涂,却有一点无可指摘;
他既不似唐玄宗后期那般任用李林甫为相,横征暴敛,搜刮民脂民膏以供享乐,也不似历代亡国君主般,将国库当内帑使唤。
别的臣子给的孝敬他收着,没有日子也过得下去。
简而言之,昏君的毛病他都有,却不夸张。
心里欢喜,乾元帝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紧蹙眉儿微微放松,状若沉思道:
“二百万两,顶一段日子倒也足够,这般罢,那理国奢华物件,当折旧的折旧了,莫烂在手上。”
“臣遵旨。”王土旺拱手应诺,紧接着面上露出一丝迟疑,恰好叫殿上皇帝瞧见。
见状,乾元帝眸儿微眯;
“怎滴,朕的尚书也有难言之隐?”
“不敢瞒官家,只这二百万两中,半数出自楚王府。”
“楚王府?”
“是!楚王妃亲自送至某家,某一两不敢动,悉数交予了内帑!
只其中关窍,臣不懂,觉着银子烫手,方才由此疑惑。”
楚王有意无意帮他,王土旺自不会叫他出了银子还遭猜疑,故抢先开口,以自己心中疑惑引导帝王心思,为楚王排雷。
若叫皇帝没事儿乱想,那楚王笼着这恁多银子,又暗通朝堂大员,定讨不到好;
相较这些,这些银子的出处反而显得无关紧要。
一言闭,王土旺不再多言,帮归帮,没必要将自己打进去。
殿上,乾元帝闭目沉思,良久,这才缓缓抬起眼帘。
“此事,你莫要再管,若赵蹟再差人配送钱财,遣退便是,朕倒要瞧瞧,朕这五儿有多大能为。”
到底是老姜,转瞬便看破了王土旺心思,直接将他摘了出来。
而这番言语,搭上乾元帝那古井无波的面庞,竟叫人瞧不出他话中意思是喜还是怒。
所幸王土旺打心眼里也不愿掺和此事,遂欣然领命。
“臣本无意掺和,打下析津,不过为了官家天书,只盼官家千秋万代,也好叫某兵出九边,与辽人一较高下。”
乾元帝听王土旺请战的话早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当即抿嘴,隐晦翻了个白眼。
“现不是时候,你这泼才就知埋头攮,却不知军备后勤、人吃马嚼皆需银子,朕哪来的银子与你造!
去休去休,莫再扰朕清修!”
被轰出福宁殿,王土旺耷拉着肩,归了景阳门。
景阳门门楼,现如今已经成了王土旺半个大本营,日常吃穿住睡皆在此地。
顺着马道上了城头,王土旺登临城墙,脚踩垛口,望着人烟鼎沸的中京城,兀自长叹;
这皇帝甚都好,听信谗言,善专弄权,不理朝政,唯独一点——不好大喜功!
自古忠臣配贤君,奸臣配昏君;
王土旺倒是个十足的大奸臣,可这乾元帝却昏的不纯粹,叫他无比头疼。
他就是想出去浪,成日守着中京,骨头都要生锈。
叹气一声连着一声,见他这般,久伴身侧的魑魇近卫哪不晓自家将军心情不佳,各个离得老远,生怕触了霉头。
然这里头,偏就有个愣头青。
骆丰林一身翠绿小吏官袍,手拿一卷行文,盯着周遭玩味视线,悄无声息凑到王土旺身侧;
“将军,何故叹息?”
瞧了眼来着,王土旺并未如周遭众将士预料的那般恼怒,反又是重重一叹,道:
“老卒的归宿是马革裹尸,汝瞧瞧某,久分不骑,髀里肉生,久日不徙,腚丰且硕,也不知这鸟厮禁宫还要守多久时日,真真叫人一眼望不到头!
唉,不言此番,汝老母安置如何了?”
得他问,思绪被断的骆丰林拿着行文拱手轻拜,道:
“感将军大义,老母已接至伯府中安顿下了。”
言道这里,骆丰林微微一顿,随即好似做了甚决定一般,微微凑前一步,声音亦低了少许。
“将军,我观魑魇弟兄,大多皆无家属,亦不见假休沐归家妻子相逢,何故?”
他其实隐约察觉出了什么,故这般试探。
对面,王土旺望着中京,想都没想便直言:“皆迁了一处,省地遭了乡绅官吏欺压!
汝初来乍到,不晓某秉性,某最是见不得弟兄家小遭人欺辱!
战场上,生死有命,死了便死了,可离了阵仗,又出了恁多血汗,岂有不得好日子过的道理!
与其叫某从南杀到北,杀遍贪官小吏,不如直接迁于一处定居,家眷抱着团了,又得某庇护,自当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