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开进,行至清州东十里外;
清州,河北东路重镇,北靠九边,南紧挨着苑桥镇,西倚束城,东凭黄河;
行了一日,天色渐晚,王土旺抬手唤来传信亲兵,附耳吩咐道:
“传令前路秦将军,叫她偏转行军路线,向西北经发,越过黄河,直奔涿州!”
“可要日夜兼程,急行军赶路?”
“勿需,常规行军即可!”
“诺!”
亲卫领命而走;
待他背影消失在无边夕阳中,王土旺这才叫停行进队伍,传令就地扎营造饭。
然就在此时,忽见那通着黄河渡口的官道尽头,一蘸着拂尘的瘦削身影打西边而来,踏着满地夕阳,如若脚踩金光;
此人正面隐在阴影中,头上木簪束着长发,一身灰色道袍随风而动,飘飘兮若仙人临尘;
此番景象,自瞒不过周遭戒备放哨的魑魇悍卒,营内众人当即就闻;
“来者何人,通上姓名!”
紧接着,就听那飘逸身影处,清脆空灵嗓音幽幽响起,声儿听着不大,却似在耳边响起一般;
“贫道青云子,求见安喜伯王土旺。”
青云子?
营内,王土旺眉儿一蹙,当即望向一侧云封隽;
“这代青云子下山了?”
“怕是如此。”云封隽亦面色严肃,轻轻颔首;
“单这一招传音,便是寻常江湖人士望尘莫及的手段。”
“管他真假,且见一见,瞧瞧这厮肚里藏了甚坏水!”
一声令下,外围警戒将士放开去路,让这道士打扮的家伙入了营;
复行百步,距离王土旺十步开外的地界儿,青云子停下脚步,简单行了一道家拱手礼;
“无量天尊,贫道青云子,见过安喜伯。”
对面儿,王土旺并未作答,只微抬眼睑,搭眼打量着这名为道士,实为道姑的小娘子;
此女初瞧不算惊艳,一身朴素道袍,头戴枯藤发簪,脚踏净巾芒鞋,一手托着杂毛拂尘,一肩背着蓝布小包,眉眼如墨,琼鼻檀口,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子静气;
再观其年纪,充其量不过二十年华,眼眸转动间,一抹纯真流露。
“道长有理了,道长来访,所为何事?”
得他问,这青云子无丝毫掩饰意思,乌黑若琉璃的眸子直对视王土旺虎眸,嘴角擎着一抹淡然浅笑;
“为《上清宝液虚道阴阳云笈》而来。”
“那道长可就寻错人了,那甚云笈不在某手上,在那闻人恨春手上,某正追那厮呢~”
“将军何必诓骗吾等出家之人,贫道早已寻过闻人善信,那《上清宝液虚道阴阳云笈》分明就在将军手上,还请将军速速将他交于贫道罢!”
扯的谎子被当面揭破,王土旺也不在意,先是大咧一笑,随即猛地变脸,径直摇头;
“不行!伸手就要,莫不成这天下是你青云山的不成?!”
“自不是青云山的,然王将军可曾听闻一言?”
“哪一言都不成,不给就是不给!”
面对这等蛮横的家伙,青云子亦不见恼怒,无视王土旺言语,自顾自道:
“长视久望道难成,人间帝王不长生。
王将军以仙丹仙法诱人间帝王的法子极妙,错就错在不该使真正的仙丹仙法。”
一语道破算计,王土旺大刀眉兀的立了起来,虎眸厉芒乍现,直刺此女眼帘;
然此女身缠淡然气,压根不为所动,只轻轻抿唇儿浅笑;
“王将军何不开诚布公,此前那庄子里所行种种,难逃天命法眼,若将军实在为难,贫道倒有妙法一卷,可假将军手,示与人间帝王。”
言罢,此女自顾蹲踞,卸下肩上行囊小包,从内里掏出一本古朴的小册,纤手托着递上;
见她这般既单纯又淡然的模样,王土旺只觉一拳杵在棉花上,眼角猛地抽搐二下;
此女颇有那种‘任你欺我、辱我、骂我、责我,我自不动于心,不显于情’的淡然,直叫土哥有种黄鼠狼啃王八——无从下嘴的感觉。
简单琢磨片刻,王土旺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竟自怀中摸出那玉质云笈,抖手抛出;
云笈划过弧线,落在不远处青云子手上;
这青云子也是个妙人,似是瞧不见魑魇士卒的虎视眈眈,也觉不出周遭凝重氛围,就这么展开云笈,细细研读起来;
沉默了近盏茶功夫,青云子咬着红唇,脸颊蕴着丝丝红润,缓缓抬头望向王土旺;
“王将军,此云笈缺了些许神韵,应是假物。”
“哦?那汝以为,某将这卷献于皇帝如何?”
“不如何。”青云子轻轻摇头,乌黑眸子再度垂向手中展开云笈,神情略呆萌道:
“道家内丹法,分人丹地丹天丹,此云笈记载了黄仙师人丹心法,修行繁杂无比;
若献于人间帝王,帝王日修内丹,夜汲真汞,便是修不出金丹,也再无临朝之时,于天下百姓而言,是祸非福。”
言到这里,青云子径直蹲下身子,将这假云笈塞进小包包,随即宝贝似的将包裹抱在怀里,起身摊开一只纤纤玉手,边前伸边诚恳道:
“王将军,还是将真物交于吾罢,为天下苍生计,帝王专于政事即可。”
“不!”王土旺耿直摇头;
这小娘皮有意思的紧,直叫咱土哥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朗声道:
“道家言无为而治,若皇帝不务朝政,岂不美哉?”
被这厮泼皮拿道家的言语怼,青云子直瞪着小鹿般澄澈的眸子,反驳道:
“今不同古,文景虽崇无为,然人心归汉,群臣勠力,不兴土木,不造苛税,藏富于民,天下大治;
然今朝朝野入目皆禄蠹贪佞之辈,心无忠义,只晓争权略势,与民夺利,富己身而乏天下,无为便成了祸事。
将军身为朝堂大员,眼界岂能较吾等山林野人还差!”
其他勿论,只这一言,便可瞧出此女聪慧无比,纵身居山林,观天下却似洞中观火。
王土旺肚里不过二两墨水,哪辨的过她,当即一脸无辜,直拿眸子撇自家媳妇求助;
见他这般,一侧云封隽无奈甜甜一笑,莲步轻移,一步行至王土旺身侧,桃花眸儿望向这满是恬静静气的青云子;
“道师有礼了~”
“云施主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