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封隽,曾化名王家巷苏寡妇,实白莲教暗子,尚在襁褓时,被一和尚救下养大,通佛理,善机辨,混市井,荤素不忌;
无论街头厮吵骂娘,还是论禅说道辨理,这娘们都是专业的。
沉思片刻,云封隽望向对面,红唇擎着一抹浅笑;
“道师一概而论,今不同古,殊不知人心亦有公道,忠骨不没青史,虽遍地杂草野兽,却见青竹林立,不周亦有柱石擎天。”
此言落地,有人欣赏,有人沉思,有人浅笑,有人懵逼...
至于懵逼的是谁,留点面子不能说。
对面,青云子直如瞧见珍奇至宝似的,乌黑眸儿陡然一亮,不假思索道:
“天道无情,柱石或壮可撑天,却抵不住共工一触。”
得她反驳,云封隽似早有预料般浅浅一笑,直若佛花盛开,菩提结子;
“柱石擎天,力皆天上来,如若天自高远,浮人世间,柱石自可脱身而出,镇压天地一切魑魅魍魉。”
“非也非也,天若有情天亦老,苍天求长存,自拨弄苛求苍生,届时旧状不复,纵柱石也擎不住苍老放纵的天!”
青云子摇头叹气,却不见对面云封隽不动声色偷瞟了眼身侧一脸茫然的王土旺,随即缓缓勾起嘴角,直朗声道:
“天若不从,反了这天,地若不服,掀了这地,不周顶天立地,何惧之有?!”
这话一出,青云子顿时骇的大惊失色,竟抱着怀中包裹连连退三步,厉声质问。
“天地倾覆,万物凋零,万丈不周岂不见蝼蚁尚有求生志?!”
青云子还想再辩,云封隽却不欲与她多言,只抛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人活一世,或垂首讷讷不言,或侧身目不斜视,或仰头怒视苍穹,唯不可呆滞麻木不仁。
头可垂,膝可跪,面可腆,言可媚,唯脊柱不可折!”
话音落下,青云子呆立当场,久久无言;云封隽双手抱臂,目光坚定,柏曌子若有所思,眸光闪烁,独王土旺抓耳挠腮,啥都没听懂。
然而,这厮夯货偏偏就是两人争论的焦点,言语中那擎天踏地的不周山。
青云子以为,人间帝王就是那遥不可及的天,需管辖天下,调理万物生灵,决不能荒废朝政,修仙问道;
而云封隽则以为,天滚得越远越好,自家男人手握兵权,收拾朝中那起子小瘪三还不手拿把攥,便是皇帝不服,也可剑履及殿,强逼他低头。
回归到原地,便是那《上清宝液虚道阴阳云笈》,该不该献于皇帝。
盏茶功夫,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周遭魑魇士卒于烈烈寒风中点起火把;
不知沉默了多久的青云子缓缓抬起面颊,望向远处火光下,早就耐不住闲溜到锅边吃饭的王土旺,随即又看向对面云封隽;
“若含忠心,岂敢欺天,若不含忠心,其迹可疑,尔怎保证其不会横征暴敛,成为另一个乾元帝。”
简而言之就是,王土旺要是个有忠心的好人,就不会欺负皇帝,可王土旺要是个没忠心的奸贼,他所做的一切还值得信任吗?!
这是个悖论;
正如那个着名的伊壁鸠鲁悖论;
若神愿意阻止邪恶,但祂做不到?那祂就不是全能;
若祂能做到却不肯做,那祂就心怀恶意;
若祂能做到且愿意去做,那这世上的恶从何而来;
若祂做不到也不愿去做,那还唤他神干嘛?
诘问艰难,云封隽却未叫这狡猾的小道士套进去,她只轻蔑一笑,想都不想直接反问:
“忠帝王便是忠心?那忠于天下百姓呢?天下永远是那个天下,皇帝却早就不知换了多少茬了,老娘就是吃屎,也...”
这娘们就是个活脱脱大反贼,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语,压根无甚忌讳。
眼瞅着更攒劲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她身侧的柏曌子绷不住了,直一把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捂住她红唇;
“道师切莫当真,她魇了心了!”
“不!”青云子轻轻摇头;
这会功夫,这单纯娘们的世界观已然被云封隽干碎了大半,只垂着面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道理吾懂,只吾想不通,尔等为何要做到这般决绝地步。
且给吾一些时日,吾回山问问师父!”
笑死,王土旺心里有个屁的君为轻,皇帝搁他心里,怕是连轻都不如。
这头言罢,青云子抄起行囊,行动间无丁点拖泥带水,扭头就要走,背后云封隽的嗓音却再度响起;
“道师,你拿了俺们的云笈,就要一走了之?
速速还给俺们,你何时辩得过俺了,何时在拿走!”
“不行!”想都不想,青云子发声反驳;
“吾归蜀中,来回最快也要二月,届时尔等都将这秘法交于皇帝之手了!”
听她这般说,云封隽忽的眸子一转,不经意间瞥到身侧静立的自家闺蜜,腹中坏水兀的翻腾起来;
“不给也行,你把你们那劳什子太上忘情抄隽一份留下,俺想学!”
这话一出,青云子脚步瞬间停住,忽的转过身来,眸露喜色;
“此言当真?
云施主是该学学太上忘情,尔眉凝春意,眼蕴桃花,鬓藏秋波,情根深种,若得学太上忘情,必一日千里,定远超吾之修为。”
“额...那啥...俺还是算了吧!”
见青云子当真,云封隽傻眼了,她想学个鸟屁的太上忘情,有官人宠着还学那劳什子玩意儿,合着日子不美,人为的早早守活寡呗!
视线一阵躲闪,面对青云子那纯真乌黑的眸子,云封隽终是败下阵来,揪着柏曌子老实承认道:
“非俺要练,是她,她修了太上忘情,只可惜是个残缺的,俺忧她练出岔子。”
对面,青云子视线偏转,上下打量了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柏曌子,随即微微颔首;
“确实已经出了岔子,尔是否每月天葵都稀且褐?”
“这....”这羞人问题,柏曌子哪愿意答,然她害臊,云封隽却不害臊,只瞧这大咧娘们无丁点心理负担,连连点头道:
“对!她有病!”
“汝心无情志,唯有烦忧愁苦,从何斩起?从何忘哉?
无情强忘情,纵是修习无漏太上忘情,亦不得法。
欲忘情,先入情,忍相思之苦,品相合之妙,悟相忘之怅,晓情为何物,存于心,合于魂,似忘非忘,方可超脱而出。
若强行修炼,只会颌生长髯,足现杂毛,嗓音粗砾,不男不女。
天丹地丹人丹,无高下之分,抓住那遁走的一即可。
依吾之见,何必舍近求远,不若修那《上清宝液虚道阴阳云笈》,寻一濡沫道侣,共赴金丹大道。”
言罢,青云子不再废话,运起轻功,直如那月下仙子般飘然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