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若颜在崔家住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去了府城。
怕三嫂忧心,崔华锦并没和她说三哥在山上受伤的事情,怕鸢儿说漏嘴,特意背着人叮嘱好几次。
其实也是她多心,这丫头在家里压根就待不上片刻,就蹿出去和村里的孩子玩闹在一起。
因金涛家应下村里人上山伐木,家里的日子略微能改善一些,这些婆娘们看到鸢儿也多了笑脸,有的妇人还把自家做的吃食给这丫头带上一些。
虽然心里嫌弃她们的吃食粗糙,可她也不在意,笑眯眯的装进自己的荷包里,还把她带的糖和零嘴分给别的孩子。
这样有眼力见的小丫头,小嘴也甜,很快就让这些婆娘稀罕上。
和村里孩子玩的热火朝天,鸢儿很快也忘了没去山里采摘果子的遗憾。
见鸢儿每日野在外面,到饭点也按时回来吃饭,崔华锦稍稍的叮嘱几句,也就放宽了心。
这日过了巳时,天气还算好。
坐在三嫂西厢里说着话做这绣活。
心里暗自算着从山上下来已经有四、五日,三哥的伤应该快好了。
崔华锦把绣好的荷包收起来,起身去厨房里给三嫂做点吃食贴补下。
“锦儿,你在家吗?”
才点着灶上的火,听到好像是菊花婶子的声音,崔华锦匆忙出了厨房。
院子里站着的陈菊花搀扶个瘦骨嶙峋的妇人,这妇人手臂上挎着竹篮,一脸病容,苦唧唧的眼神让人看了心里很难受。
她有些疑惑,总不会是带过来让婆婆给她看病的吧?
瞧这模样病的不轻,肯定是程爷爷和程叔叔看不好,菊花婶子性情又最为直爽,就把人送到自家。
婆婆虽然医术很好,因性子冷然,最不耐烦惹这样的麻烦,崔华锦的神情有些复杂。
人家已经上了门,也不好推拒,崔华锦把她们迎进堂屋里。
秀花瞧着家里有客,也不管锦儿小姐的叮嘱,抱着小闺女进了厨房,瞧着烧的干柴已经从灶口里掉出来,差点把一旁堆着的柴给点着。她暗自摇摇头,这丫头的心眼可真是实诚,自己这几日连一点轻巧的活都不让沾手。
瞧着锦儿这丫头面色不好,陈菊花还以为她生了病,知道她心软体谅秀花,这几日家里的活自己都揽下来做。
这会又怎能给崔华锦添麻烦,她略有担心的问着,“锦儿,你身子不舒服吗?我们不喝茶,坐下来说说话就成。”
“菊花婶子,锦儿身子好着呢,这位婶子是哪个?锦儿好像从来没见过呢。”
这丫头没病没灾的就好,陈菊花松了口气,“嗨,你差点吓到我,这嫂子是小山子的娘,刘氏,和你奶还沾些亲呢。”
原来这刘氏得了崔平松送过去的两只野鸡,虚弱的身子也养的能走动,儿子又在山里伐木,她心里感恩,今儿吃罢饭,要来金涛家道谢。
她有病在身,又卧床很久,从家里到金涛家也没多远,硬是走走歇歇费了快一个时辰。
路过程家门外,陈菊花看她走的那么艰难,很仗义的搀扶着她来到崔家。
眼前憔悴满脸皱纹的妇人原来是小山子的娘,崔华锦不禁埋怨起来,“你就是小山子的娘,你不是病了吗?咋还出门呢?”
这丫头果然和堂姑母一样的心眼好。
刘氏抹着眼泪,温和的笑着,“多亏你和你三哥对我们家照应,我已经好多了,锦儿这丫头长的可真俊,如今家里日子过的好,堂姑母也该宽慰了。”
村里有男人的日子还不好过,刘氏孤儿寡母的又怎能好呢,这些年娘俩没饿死,还是多亏小山子那孩子机灵又讨喜。
陈菊花嗔怪着递给她个帕子,“嫂子,你可别再哭下去,当心眼睛看不见啊,你不为自己想,还要替小山子多活几年呢。”
既然和自己奶还沾了亲,自然要亲近几分。
崔华锦怜悯的望望她,方才瞅见秀花婶子又偷偷溜去厨房,她把桌子上的点心拿过来打开让刘氏和陈菊花吃着,自己又去厨房里端茶水。
手里捏着陈菊花给她的点心,想到自己篮子里的乔麦面蒸糕,刘氏觉得羞愧,自家太穷,连上门道谢也拿不出体面的东西,她哪里好意思吃这金贵的点心。
刘氏拿着点心发征,陈菊花笑着替她宽心,“嫂子,你就别胡思乱想,锦儿可不是个抠门的丫头,这点心你就放开胆子吃吧,你是不出门,这些点心每日都让咱村里的孩子吃个够呢。”
刘氏闻着点心的味道,心里已经很满足,她被陈菊花的话惊的抬起头,“菊花妹子,你这话嫂子可不信,这么金贵的点心,即使嫂子见识小,也知道好贵的,怎会让村里的孩子放开量的吃。”
见刘氏不信,陈菊花也不是故意炫耀,“锦儿这丫头是个有大福气的,别说这些点心,你是没见到凤神医对这丫头有多上心,前几日回来身上带的首饰可不比府城里的人差多少,别的不说单头上的那枚簪子,没有一百两银子可买不回来。”
刘氏被这话惊的都不敢开口,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一个值一百两银子的簪子,她的师傅也舍得给锦儿买,这师傅也忒好了吧?”
前些年,村里那些长舌妇都暗地里笑话金涛家捡了个妖孽丧门星回来,如今又有多少人背地里嫉妒的眼珠子都红了。
陈菊花点着头,“嗯,要不咋说这丫头是个大福气的人呢,锦儿可是咱村里的福星呢。”
瞧见秀花婶子把小丫丫放在竹筐里,正在给三嫂擀面条。
崔华锦心疼的说着,“秀花婶子,你咋又不听锦儿的话,厨房里的活不是说过锦儿来做吗?瞧你把小丫丫给委屈的。”
把擀好的面整齐的叠成巴掌宽的长条,秀花转过身,笑眯眯的开了口,“我的傻小姐哦,这丫头吃的饱睡的香,她若是委屈,别家的孩子不知道咋活呢,家里有客,茶水婶子已经给你备好,你快给客人端过去吧。”
白了秀花一眼,崔华锦歪腰把竹筐里的襁褓给抱出来,“唉,让锦儿咋说你呢,这是念着我们小丫丫不懂事,就可劲的欺负人。”
崔华锦抱着闺女,秀花只好端着茶壶和茶盏跟着她去了堂屋。
瞧着秀花给刘氏她们端上茶水,崔华锦笑吟吟的说着,“两位婶子,喝口热茶还要你们等着,是锦儿的不是。”
陈菊花接过茶水,笑着回了句,“我们又不是啥金贵的客人,锦儿可莫说外道话,不然往后就没脸来你家咯。”
看崔华锦这时因羞涩脸色变得红润,陈菊花从她身上把襁褓接过去,“这小丫丫也越长越齐整,秀花嫂子好福气哦。”
许是屋子里多了个讨人喜欢的小丫头,刘氏也不再那么拘谨,她也笑着去看被陈菊花接过去的小丫丫。
心细的崔华锦看着刘氏身上竟然也挂了个绣工精致布料却很是粗糙的荷包,心里惊奇,村里的妇人婆娘就没出门带荷包的习惯,这个刘氏心思倒是很细腻,再打量着她身上的衣裳,麻布做的衣裳已经洗涮的泛了白,可针脚细密,衣摆和袖口处都有精致的小碎花点缀。这刘氏其貌不扬,出色的绣艺不必婆婆买回来的绣娘差多少。
既然刘氏和自己奶奶沾了亲,自己也有能力帮她一把,崔华锦笑着开了口,“婶子,你的荷包能让锦儿看看吗?”
听到崔华锦要看自己的荷包,早发现这丫头身上衣裳、首饰就没一样不精巧的。
刘氏有些惶恐和羞涩,她忙把荷包取下来,“锦儿,闲着没事瞎胡做的,可别笑话婶子的手艺粗糙。”
拿着荷包仔细翻看着,崔华锦笑眯眯的说着,“婶子就别谦虚,瞧着针线多精细,再说这话锦儿都无地自容了。”
见她俩说的亲热,陈菊花骤然想起,刘氏原本娘家日子过的也不错,后来因爹早逝,她娘为了能让儿子娶上媳妇,就把刘氏卖进了崔家村,谁承想,这刘氏也是个苦命的,没几年男人也死了,这日子可是越发的像在黄连里泡着,那叫一个苦哦。
知道凤若颜为锦儿这丫头在府城开了绣庄,陈菊花有些帮刘氏,她笑着问着,“既然锦儿觉得你婶子的绣活好,不如让她给你们的绣庄做些绣活,也让她家日子好过一些,锦儿说成不?”
捏着荷包,崔华锦笑的开心,“菊花婶子真是个机灵人,锦儿还没想呢,你可把话给说出来呢,咋不成,再没比这更好的事!”
突然天上掉个馅饼砸了头,刘氏晕晕乎乎的说着,“我能成吗?”
这个呆子,这么好的机会还不知道抓住,难道穷日子还没过够吗?
陈菊花替刘氏着急,“咋就不成了呢,锦儿这丫头可是跟着凤神医学了好久的绣艺呢!”
和刘氏说了几句宽心的话,崔华锦去自己屋子里取了两匹布料。
看着她抱着布料进来,陈菊花笑着嗔怪,“你这丫头默不作声的去拿布料,咋不让婶子替你去拿呢?瞧这累的。”
把布料放在堂屋的小板床上,回头望着她们笑起来,“菊花婶子,锦儿难道虚弱的连两匹布料都抱不动了吗?”
见她笑的俏皮,陈菊花越发的羡慕崔家能得了这个宝贝丫头,她拉着刘氏去看布料。
见她们看的热心,崔华锦指着两匹布料望着刘氏,“婶子,这匹蓝色的布料你带回去够做两身棉衣,你得空就给山子和自己做棉衣,算锦儿送你们的,咱好歹也是亲戚,粉色的锦缎,你就裁了做成荷包和香囊,等做好,锦儿再回来好给你算工钱。”
听到崔华锦大方的要送细棉布给自己,原本上门是来道谢的,却拿了人家东西,这不是上门打秋风吗。
刘氏急忙摆手,“锦儿,这可使不得,这匹布要好些银钱呢,婶子可不能要!”
刘氏的态度让崔华锦更是把她高看了几分,这人日子过的落魄穷苦心却不贪,这样品性的人婆婆应该也会稀罕的。
跟着婆婆那么久,也学会不少东西,自然之道怎样应对各色的人。
她诚恳的望着刘氏惶恐的眼,“婶子,你可别推辞,这是锦儿的心意,你难道想让小山子在山上受冻吗?”
果然她的话让刘氏为难的咬着嘴唇,想起儿子身上如今还穿着单薄的夹衣,山上肯定比村里还要冷许多。
如今有条件让儿子少受些苦,若真是为了脸皮拒绝这匹布料,她当娘的也狠不下心来,神情很是痛苦和纠结。
接下来的话,陈菊花也不好意思再说,她抱紧襁褓回到椅子上坐下。
瞧着刘氏的神色,崔华锦又添了几句重话,“婶子,还有你,既然锦儿想请你给绣庄做活,自然要让你不再挨饿受冻,若真的了病身子再垮下去,最后受损失的可是锦儿呢。”
这丫头的这番话说的可真是高明,果然去府城里住着,见识和眼界都比村里人强少好多,陈菊花暗自佩服。
刘氏没出嫁,也是爹娘手心里疼宠着的人,又怎能不明白崔华锦话里含着的深意。
她心潮翻涌,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紧紧的握着崔华锦的手,“锦儿,你真是好孩子,那婶子就厚着脸皮受了你的恩惠。”
见她收下这两匹布料,崔华锦和陈菊花同时松了口气。
临走,知道刘氏身子虚弱,崔华锦又把家里的米面给她各装了十斤左右,这么多的东西,凭刘氏可拿不回家。
陈菊花慷慨的说着,“锦儿,你做事大方稳妥,婶子也托你这丫头的脸面做回好人,帮嫂子把东西给她送回家!”
她的话让崔华锦径直翻起了白眼,“瞧菊花婶子说的啥话,难道你素常做的都是恶人啊。”
陈菊花被崔华锦俏皮的话逗的噗嗤笑了起来,冲秀花嚷嚷着,“秀花嫂子,你家这丫头可了不得,在府城住了没多久,专找我说话的漏洞呢!”
俩人打趣的话,让窘迫的刘氏心里松口气,边抹着眼泪边冲她俩道谢。
望着陈菊花她们离开,崔华锦今儿招来个好绣娘,心里乐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