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乖的像只猫儿,帝江原本只想将药放下就走,奈何阿阮懒懒地撒娇,说没有力气,他心里一软,便就坐下来细细给她擦药。
小崽子细胳膊细腿的,和小时候被他养成圆乎乎的白团子模样天差地别,帝江感叹着,见她如此乖软心里那点儿不舒服的小尴尬也渐渐淡了,心想果然是修罗族的人,纵然是被自己养大的,这骨子里的血是变不了的,就算是他失控了犯了这种不该的错,对阿阮来说应该也是没什么的,修罗族的人向来不在乎这种事情。
帝江想着,去看阿阮,阿阮就静静坐着只管伸手伸腿,面上的恬静也有几分享受这等体贴照顾的样子,见帝江看她,便对他甜甜一笑。这笑再寻常不过,往日里她就是喜欢对着他笑,就算是哭都是为了故意撒娇,帝江觉得自己真的是想多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了,也觉坦然不少,便也对她笑笑。
一时间,二人像是没了所有的嫌隙和伤害,恢复了很久之前的相依生活。
只是,这件事错了就是错了,帝江没有想逃避责任,他问阿阮:“可有什么想要的?作为补偿,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阿阮的想法很简单,她原本就是喜欢师父,就当她是心甘情愿好了。可是对她用强这种事本质上终究是伤了她的心,杀了裴瑾也是,无法回应她的感情也是,一件件一桩桩,没有温暖的情谊,只有伤心绝望,她一向在他面前不善伪装,怎么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的他就是不懂呢?她已不再有所期待。他要将自己困在这里,那就必然没有什么办法逃离,倒是不如享受一段时光,他爱也好不爱也罢,这样的独处,对她而言,也勉强算是求仁得仁。
贪恋眼前,没什么过错……她觉得自己果然是修罗族的人,直到现在也依然能够乐观地贪恋那点儿令自己伤心欲绝的享受感。
补偿么?阿阮心觉好笑,她也知道师父是个无心无情的人,只是没想到对他而言,那种事也能用他口中的补偿来揭过,但凡他有一点心,但凡他能感受到自己这样傻到毫无理由跟随他仰望他的爱,他都不能对她说出补偿二字。
阿阮心里又开始流血,面上却是挂着浅浅的笑,“师父想要怎么补偿阿阮?给阿阮新的法器,还是上好的东珠或是南岭的仙草?又或者……是一大笔金银财宝?”
帝江皱眉,前面那些还算拿得出手,这金银财宝是怎么回事,他们并非凡人,要来何用?她这话明显就是在气他,讽刺他!亏他以为她乖的像猫儿,没一会儿就要亮爪子,果真是他养大的!
阿阮见他不说话,心里反而觉得快意,哼笑着道:“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想要怎么补偿阿阮,阿阮都接着,受着。只要是师父给的,阿阮都不挑。”虽是乖顺的话,语气却是上挑着,有那么一丝怨气。
帝江听出来了,抬眸看住她,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心思沉入,假意浮出,盈盈笑意,看起来那么刺眼,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她是怨他的。那如果换了塑夜呢?她就心甘情愿了?
他不由得就动了怒,“不许这样和我说话!”
阿阮有些得意地收住了话,微微抬了唇角,她原本也只想与他相守几日,假象也好,自欺欺人也罢,算是她傻,她心甘情愿,只待她从这里出去了,便再也不想着他念着他了。可他却说要补偿自己,当自己是什么人?
“那我要是不要你补偿,就要你欠着我呢?”阿阮自嘲地勾着唇角,既然他觉得这是相欠,那就欠着好了。
帝江自认做事妄为,从来不考虑别人感受也从来不屑于相欠,她这样说无意于激怒他。
“我帝江做事,从来不欠谁。”帝江抓握住她的手腕,冷冷地看着她,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阿阮笑嘻嘻地浑不在意,“师父这是又生了阿阮的气,要用强?”
她笑得不由心,浮在脸上的笑意像是一个厚重的面具,挡住了所有的真心真意,假的不能再假,帝江心里恼怒,确实是生了气,可她那样的表情,说他这是又要用强,让他又恼又愧,不知为何心中竟是悔意滔天,紧锁着,一阵阵发热发疼。
“闭嘴!”他固执地抓着她的手,身子微微颤抖着,胸前起伏不定,也不知道是被她气的还是自己心里那股难受劲儿折腾的。
阿阮心里哼了哼,闭上了眼,这会儿她是当真感觉到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了,就连面对极王她也没有如此难过绝望,她想了想,自己过了这个关,大概是没什么顾虑没什么眷恋,大可肆意妄为一番了。哀大莫过于心死,她也打算破罐儿破摔,极王他也别想控制她,毕竟,一个人要是不怕死,那是谁也控制不住的。
深厚的法力从手心传来,便通全体,阿阮心惊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盯着帝江,“师父,你……”
“闭嘴!不许说话!”帝江不想再听她说什么让自己难受的混账话,又将她的手腕抓紧了一些,自他身周金色光点连成线织成网,渐渐汇聚将二人笼罩起来,一片金光璀璨之中,阿阮只觉得通体舒泰,像是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他竟然将剩下的一半法力给了她!
当真是极厚重的补偿!阿阮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将自己的法力给了她,还以为他会给她什么法器秘宝……
身体里的力量越来越多,积聚融合,阿阮感受着这股纯厚的力量,这是天地的馈赠,是神族天生的灵力,也是世人妄想而不得的力量。
待金光最终没入阿阮的身体,空中浮散着点点金光,帝江终于收回了手,这与生俱来的金光护身法力于他从来都不是所有的依仗,只是他修为中的锦上添花,即便没了这法力,他依旧是天神之身,受着天地灵韵,生而为神,拜入仙门,也不知道父帝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他会有一天把这天生的神力给了别人,这才让他选了仙门修*******江自嘲地笑了笑。没了这护身法力,他这天神恐怕再厉害也要从天上往地上掉。不过,他并不后悔,这点补偿,他还给的起,总不至于让她委屈了。
阿阮已然呆住,“你……”她说上来什么感觉,话到嘴边,又像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好抿紧了唇。这是她意料之外的,她没想到,他所说的补偿,竟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帝江低头看了看她的手腕,方才他生气,竟是给她抓出一副“手镯”来,不由得心里感叹,这是给她娇养出什么样儿来了,一点点力道都受不得……便只好就着刚才的药给她涂。
阿阮怕他又要做什么,本能地收了收手。
“别动。”帝江抬眸瞪她,手中却是没用什么力道,只握了她的手细细涂药,那轻柔的动作,倒是颇有几分宠溺的味道,阿阮忽然红了脸,心里暗道自己不争气,他总是这样,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让她只记得丝丝的甜,不长记性地忘了他多无情。
虽是心里不服,阿阮还是顺从地安静不动了,从小便听师父的话,将他奉为自己的神,他随随便便一句话,对她而言都是神谕圣旨。
“你法力给了我……”阿阮踟蹰地,想问他法力给了她,他要怎么办,会不会有什么不妥,还没说完就被他截住了。
“无碍。算不得什么。”帝江随口答着,仿佛给了她的只是一件不起眼儿的东西。
阿阮噎住,知道他向来是这么个态度,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也就是如此,别人才觉得他狂傲。但实际上,他只是没有所求罢了,没有所求,那些在别人眼中堪为欲念的事才入不了他的眼,因为在他眼里那什么都不是。
涂了药,身上觉得舒服多了,阿阮微微伸展了下身体,也不知道帝江对她身上的嫁衣是有多厌恶,撕的难以蔽体。
帝江轻哼一声,像是还挺满意自己的杰作的,随手想以法力变出件衣裳来,才想起来法力都给了阿阮,虽说仙术他也会用,但一直都习惯了自己的天生神力,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顿了顿,便又将自己的寝衣拿给她,“先穿着,回头去仙界找织女来给你做新衣。”
阿阮没费什么力气就扯掉了身上碎片儿似的嫁衣,毫无羞涩的在他面前换上了他的寝衣,帝江挑眉,慌乱地转过身子,轻斥:“怎么回了修罗族就变得这么浪荡了,换衣服都不知道避着人?”
阿阮无语,她都被他这样那样了,还要矫情地避开他换衣么,再说了,什么叫回了修罗族就,就……她向来不避讳他,不就是他从小教养成这样的么?倒是他,怎么突然就在意了?
宽大的寝衣遮住少女的身形,却也显出几分随性来。阿阮忽而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承了师父的神力,那岂不是强大到可以像他那般为所欲为了?心里一个想法渐渐萌生……
帝江见她穿着自己的寝衣,心里忽而震了震,叫他有些双颊发热,昨夜虽是怒火上头,可记忆倒是真切……只是,眼前这让人遐想的画面并没有维持多久。
“师父,你看我这样装扮可好?”阿阮随心而动,响指一打,借着他的神力给自己换了一身装束,简单的海蓝,少女双髻扎着带有流苏的缎带,显得娇俏可人。
帝江微微拧了眉,不由得在心中想,蓝色,她这是在想塑夜?为何不是红色,不愿意和他穿一样的颜色?
“不好看么?”阿阮瞧着他的脸色,顷刻间又换了一身,这回是浅浅的粉,藕色外衫,瞧着多了份甜美优雅。
帝眉头还是皱着,江心里又想,粉色?这是塑夜常会选的一种颜色,给她带来的衣裳里,总少不了这个颜色。
阿阮来回换了几个颜色,不管怎么看,在帝江眼里都是塑夜给她选过的,两根眉毛要是能凑在一起,定要拧成一股绳儿了。
“就这个吧。师父,你觉得呢?”好玩过后,阿阮渐渐没了兴致,选了一身清淡的白,月牙白的底衫,配了贝母荧彩的外衫,头饰也是简单的珍珠款,看起来简单素雅。这是她没有穿过的颜色,平素里塑夜也觉得这样的颜色太素了,没有备过。
帝江眉头终于疏解开来,觉得挺新鲜的,头一次见她这样的装扮,觉得还不错。
“也给师父换一身,这回师父来和阿阮配吧。”阿阮笑呵呵地扑过来抱帝江的腰,手心按在他后背,轻轻松松也给他换了一身装扮,与她一样的白色衣裳,只是外袍相比她的更暗了几分,更像是月白,没有她的那般清透洁白。
长发披着,只在发梢以云母带束了,配上帝江那如玉雅致的长相,褪去眉目间的邪气妖冶,端的是一个翩翩公子,风流上仙的模样。阿阮很是满意,她以前就对万年不变的红衣颇有微词,心里肖想过他白衣仙君的模样,眼下看着果然是好看,忍不住道出了心里话,“师父,阿阮一直都觉得师父穿白衣更好看。阿阮更喜欢师父穿白衣。”
“啧……”帝江从来都是妖艳张扬的红,也是头一次穿白衣,还是被她强行换上的,用的还是自己给她的法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语气上是不乐意,说出来的话却是带了宠爱无奈,“调皮!”说着,甚至像以前一样去揉她的头发,可阿阮这发髻梳了起来,又簪了发钗,他一揉过去反而扎了自己的手……
帝江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阿阮却是笑得倒在床上起不来,那模样,就算是趁着一身白衣也压不住她那股子灵动劲儿。
“师父,咱们出去逛街买衣服吧,买衣服,买鞋子,买吃的,买好多好多好东西。不用法力,不用仙术,像人界的男女一样生活几日怎么样?”阿阮抹掉笑出来的眼泪,手撑在身后坐起来问他,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光洁明亮,叫人无法拒绝。
她心里对自己说,几日,没错,就是几日,几日之后,她就离开。左右现在的师父是拦不住她的。
“嗯,好。”帝江点头应承着,从怀里拿出一直带在身上的诛邪绫,随手挽出一个漂亮的同心结来,挂在了阿阮了腰带上。
阿阮摸了摸,熟悉的感觉自指间传来。只是这同心结……
“师父竟然还会这个?”阿阮随意地问道。
帝江回答地有些不自然,“嗯,也不知道是什么编法,在人界的时候学的。”在人界还是国师的时候,经常有人登门与他做媒,这种玩意儿不知被人送了多少个,意义缱绻,他拆了几个就学会了,真要说出来,总觉得有些没面子。
阿阮心道他做这个也是随手而已,若不是她梳起了头发,他也只会给她系在发尾而已。他挽了个同心结,恐怕是连这种东西叫什么都不知道吧,同心结,同心结,永结同心,永不分离……这样的意义对他们两个人而言还真是相当讽刺啊。
不过,现在她也觉得无所谓了,心还是会疼,但是那又怎么样呢,这六界,唯一勉强不了的就是感情,真的如愿的人又能有多少个呢?阿阮觉得自己不是人界那种钻牛角尖儿要死要活的女孩儿,她到底是很看得开的人,更何况,她还有人想救,有仇想报,这一条命,不能为了情爱折了。
“师父,阿阮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啊。”阿阮说着,眼里的真情却被掩藏起来,只是她的快乐也是真的,她挽起帝江的手,趁他还在怔楞地时候就带他走了出去,步入市井间,如阿阮所说的那般像是人界的两个男女,简单,快乐地过起日子来。
只是帝江没想到,阿阮口中的几日,当真就只是几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