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阿阮又有些无聊,想去人界找找塑夜,顺便去人界玩玩,兜头兜脸的将自己脸遮了个严实。
上次她见塑夜还是他十二岁的时候,眼下他比那个时候看着年龄更大了一些,个头也高了许多,眉宇间依稀有着他往日的清淡冷静,少年正临窗温书,裴老爷不肯放弃让儿子成为文豪的希望,令他务必文武兼修,好在塑夜他聪慧异常,哦,不,应该叫他裴瑾才是。
阿阮悄悄攀上他院子里那棵树,幸而是夏季,枝叶繁茂,可做庇护。往日也有虚头虚尾地捉弄过他,没太现身过,这回她也只是看看他,看他过得好,也就安心了。
窗子里,裴瑾耳朵动了动,微微蹙眉,拿着书的手手指动了动,身子却没有动,瞧着并无所查。
奈何这夏天虽然植物茂密长得足以掩去人的行迹,可蚊子也多,阿阮刚在那树上稳稳落下,就开始遭受蚊子的骚扰,便随手打了个结界出来,将自己罩了,免得被叮咬。
裴瑾看不下去书了,将书往案上一扣,朝着窗外的大树看了又看,突然开口道:“你……是人是妖?”能够用结界,是人的几率可不大,但裴瑾还是这么问了。
阿阮不满,心想塑夜这是不是被上阳仙师扮成除妖人给教坏了,难道除了人和妖就不能是别的了,这叫她如何回答?不过,一方面又感叹,塑夜哥哥就是塑夜哥哥,就算是做了人界的除妖人,也是这样优秀,她不过随手一个结界,动作很轻,他都察觉到了。
正纠结着装死还是学个鸟叫什么的,不过转念又一想,人家都问是人还是妖了,若是学了鸟叫,那岂不是被认为是鸟妖了?万一裴瑾这个除妖人的徒弟一言不合发招过来怎么办?她是绝不会对他动手的啊。
她这一沉默,久到裴瑾以为她胆小被吓到不敢出声了,刚要说点什么,那边忽然开了口。
阿阮:“是……人妖?”她说完,忍着笑,又是想捉弄捉弄他了。
裴瑾一愣,心道人妖是个什么妖,想来又是小妖捉弄他,但是这声音很是悦耳,而且也有些熟悉。他抬手摸向书,冷淡道:“我知你没有害人的心思,你走吧。”虽行为鬼祟又会术法,但没有杀气也没有妖气,想来要么是个修行浅的懵懂小妖,要不然就是别的什么,总之,他没有兴趣,也不想理会。
阿阮身子动了动,裴瑾以为她要走了,又道了一句:“以后也别来了。”说罢便又开始看书。
“喂,人妖也是妖啊,你不收了我?”声音突然变得很近,少年抬了头去看,一颗被黑色纱巾包的严严实实的脑袋垫着手趴在窗棂上。
裴瑾:……
正常人确实没有这样的,不过裴瑾也算是见多识广,对此见怪不怪,只看了一眼就淡淡移开了目光。
裴瑾:“怎么又是你?”
阿阮一听,有些心虚,装着糊涂问:“你这是什么话?咱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裴瑾越过书瞟了她一眼,“不是第一次。我四岁那年,六岁那年,还有十岁,十二岁时,都见过你。”
阿阮更心虚了,心道猿鬼竟然坑她,谁说人小的时候不记事的!不过好在她也只是逗逗他,没做别的。
阿阮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那个,你肯定记错了,在我们族里,和我长一样的有成千上百号人呢。”
裴瑾心道我看见的就是你,却不知为何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了,“原来如此。”
阿阮见他不排斥自己,也不多问,还想着人果然都很好骗,反正被他发现了,也干脆不躲藏了,因为少年裴瑾瞧着很快就要成年,她似乎也可以多与他走近些了,不然就怕像猿鬼说的那般,像他这般抢手的男子,恐怕十几岁就要被定亲。
于是,阿阮道:“你和我说说话吧。”
少年的眼睛盯在书上,却已经很久没翻了,淡淡道:“不是正在和你说么。”
阿阮眯眼笑,“既然一起说话,那就别看书了。”她一把扣下裴瑾手里的书,“反正你也没有在看,你书都拿倒了。”
裴瑾脸上还带着被打扰看书的薄怒,听她这么说本能地就去查看,这才发现书根本没有拿倒,耳朵微微红了外面的一圈儿。
“你!”
阿阮笑嘻嘻地扒拉了一下脸上的黑纱,露出一双眼睛来,想将他那可爱的表情看个清楚,“骗你的!”
裴瑾对上她那双眼睛,心里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双琉璃色的眼瞳,干净清澈,藏着毫无掩饰的笑意,还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是他。他很喜欢,喜欢被这双眼睛看着。意识到这种感觉,裴瑾心头一阵怪异感,将书整理了,侧转身子不去看她。
阿阮知道他又害羞了,做了裴瑾的塑夜不爱与人亲近,却很容易害羞,每次捉弄他,他都会生气,但是脾气又好的很,不会骂人,也不会跑走,就这样侧身对着人自己生闷气,瞧着总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做的太过分了似的,每次笑过之后还要检讨一下自己的行为。
“喂,我以后叫你阿瑾好不好?”
裴瑾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但想到这人在他面前出现不止一次了,就算知道了也不奇怪,便没有问,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阿阮自顾自地和他说话,就当他是答应了,“阿瑾,你可有定亲?”
少年裴瑾听了这话,羞愤地瞪过来,“与你何干!”
阿阮直言,“因为我要嫁你啊。”
裴瑾这下子脸都红透了,指着阿阮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话来。他今年已经十六了,这与他说话的人听声音也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还是个女孩子,怎么就这样自然地说着不知羞的话?
阿阮一把将他手指握住了,“别着急,慢慢说,你今年几岁,打算何时议亲?倒是,我让猿鬼……呃,我让家里人来定亲。”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了,不过话本里也好猿鬼和她说的也好,都是男方去女方那里定亲,可她在人界没有安身的地方,想着她直接上门来也是可行。
微凉的手指被一股温热包裹,裴瑾心里猛地一跳,立刻收回了手背在身后,僵了僵,忍不住又轻轻揉捻着,像是还能感觉到那温度似的。
鬼使神差地,裴瑾冷着一张双颊红晕的脸,沉声道:“不知羞!我……才十六岁,议亲的话,再过两年吧。”说罢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还说人家不知羞,他连对方是人是妖都无法确定,还和人家说自己两年后议亲,这是什么话,难不成还真的期待这人上门向他一个大男人求亲?
裴瑾羞窘不已,那头阿阮已经笑开了,“行行行,两年很快的,你等着我,我一定来!”
阿阮觉得做了人的塑夜真的是有意思太多了,想来做仙还是太无聊了些,反而做人更快乐。趁着裴瑾羞愤欲死,阿阮身子一跃,几步踏上了屋顶,沿着屋顶又越了墙头,裴瑾跟着翻身跳出了窗子,却已是寻不着她。
“……又被她捉弄了!”裴瑾有些悔恨地抠住窗棂,气恼自己的大意,师父说他太过心软又太认真,容易被骗,还真的是。
“少爷,您……您脸怎么红成这样了?莫不是中暑了?怎么在窗外站着?这儿也不凉快啊!快回屋歇着,小的给您请大夫来瞧瞧。”路过的老奴看见他抓着窗户沿儿脸上红彤彤的,吓了一跳,当他是暑热难耐在窗外纳凉来了,但看他那脸色,怎么瞧都觉得是要中暑。
“不用。”裴瑾话不多,翻身又跃回了窗户里面,将窗户拉上扣死了,上了榻开始念清心咒。
阿阮刚落下院墙,便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兴奋地跑了过去,“小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小白脸上没什么笑意,显得颇有些沉重,简单解释了一句,“我是白泽,想找人是很简单的。”
阿阮不觉有异,很久没有见到他,中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哦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的好。
倒是小白,忽然有些不安,道:“阿阮,那日,北武神一族来人求助,我是想去的,可我被帝江困住了,出不去。你……”小白上下打量阿阮,见她虽包裹的严实,但瞧着并不像受了什么伤,而且她行动自由,也并没有囚禁,应该没什么事,但当日定是不大好,眼下已经过了那么久,再问也是没有意思,便也就打住了。
阿阮点点头,浑不在意:“没事没事,你也是身不由己嘛。”
小白也不想再说那件事,只问她:“你和帝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你现在对塑夜他……你可知道这里面的人不是塑夜,只是塑夜在人间的一个躯壳,人界的他不知道你是谁,他日回归仙界,他会记得人间种种,到时候你和他,还说得清楚么?你喜欢的人,难道不是一直是帝江么?”
阿阮笑得不自然,“塑夜哥哥他为了我做了那么多,予我真情,我无法回报,便想这这一世陪他。至于我师父……他现在对我恐怕是厌恶透了吧。我不理解他,他也不理解我。我是喜欢他恋慕他,可是他并不稀罕,也不想要。”
小白捏着太阳穴,一阵头疼,“不知道你们好好的都在闹什么。以前的日子不好么?”
阿阮脸上的笑淡了,垂了脑袋,她何尝不怀念以前的日子,早知道师父会如此厌恶,她就不会用那样的方式去试探他的心。
见她情绪低落,小白不忍多说,胡乱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行了,别想太多了。帝江这个人素来就是个疯子,不知道时不时地就要出点什么花样来。他去了京都,进了皇城,当了国师,你知道么?”
“什么?”阿阮搓搓耳朵,觉得自己定是没有听清楚。
小白看着她重复,“帝江做了人界皇城里的国师,你见过他么?知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
阿阮愣愣地摇头,“上一次见师父……还是在在冥界,他,他刺了塑夜一剑。”塑夜身前血流不止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历历在目,她不禁倒吸冷气。
小白诧异,“你说他伤了塑夜?为什么?”
阿阮也不想相信,“真的,当胸一剑,用的就是罡宁剑,不可能是我的错觉。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之他很生气,叫我回去,我不,许是这一剑该是我来受,只是塑夜哥哥他帮我挡了。”
“这个帝江,到底在搞什么?算起来我也算是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可我却看不懂他。”小白有些担忧,帝江这个人在他印象里纵然再是荒唐,也不会毫无原因就伤了身边的人,“帝江好像有些不对劲,这事待我查查再说。”
按照小白的理解,帝江这人原本就是无心无情,也不见他对别人动过什么心,原本以为他对阿阮多少是不同的,却也因为那么一件小事就大发雷霆,甚至见死不救,既然是不要这个徒弟了,死活都不顾,又为什么突然跑去冥界,人没带回来就算了,还把塑夜给刺伤了,这完全就是不合逻辑啊。
小白心里琢磨着,他这是真的疯了还是怎么的……只得先安慰了阿阮一番,想去查查父帝殒身之后,他不在帝江身边的那些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
阿阮腹中一痛,忽然想起今日是要回修罗族拿解药的事,也没了心思在人界走动,仓促地和小白告了别,小白一门心思在想帝江的异常,也没注意到阿阮眉宇间的急促。
一个月需要服用两次解药,解药黑中泛红,喝过几次之后,阿阮发觉那药中的甜腥是血的味道,再看极王缠起白纱的手腕还有那失血的惨白脸色,她一下子反应过来那药里掺杂了极王的血,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她恶心地将腹中药汁吐了个干净,极王轻蔑地看着她,说不吃这解药便就等着变成傀儡好了,让青莲压着她强行灌了一碗下去。
后来她向骆商宣泄,骆商告诉她这药原本并不需要极王的血,只是极王需要解她身上的封印,所以不得不血祭,每月两碗血供着她。至于将血掺进药里,是怕她不配合血祭,以此为要挟罢了。阿阮受制于人,虽心有不甘,恶心喝人血,特别是极王,但却又觉得喝着仇人的血甚是快意,后来便也就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