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塑夜这样清静惯了的人也忍不住彻底红了脸,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末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素来沉闷压抑的性子像是找到了放纵的门,一下子都宣泄了个透底,他轻笑,“随你吧。”反正他下界为人,不记得阿阮是谁,也不会觉得尴尬,日后回来却还能无限回味,这也不错。
二人手牵手走,心中皆是安宁。
此任的酆都大帝是个豪爽性子,并不计较塑夜晚了一时三刻,见他受了伤还略有些忧心,叫人拿了伤药给他,塑夜不好推辞,便受了。临行,酆都大帝还拿出一坛酒来敬塑夜,塑夜愣了愣,不晓得这冥界的规矩,便也就接过了,其实冥界并无这般规矩,不过是酆都大帝敬仰天界北武神,私心里敬他的。
“不能喝。”阿阮皱眉瞧着那酒,扯扯塑夜的袖子:“还有伤呢……”
酆都大帝一脸大络腮胡子都挡不住脸上的笑意,“就一杯,醉不了,醉不了。”
塑夜拍拍阿阮的手,让她先回避了,自己毕竟是去人界受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想被她看着,阿阮自然是全了他这份体面。
酆都大帝这酒算得上千年佳酿,自己已经开始微醺,一时间得意忘形,搭了塑夜的肩,冲他挤眉弄眼:“天界传闻北武神君是个性子极冷的人,想不到也有这样体贴的心上人儿。”
塑夜转着手中的酒杯,心思百转,他确实是个性子冷淡的人,从未想过与谁相伴,就连对阿阮也是一样,虽然动了心,知她心悦他人,也做君子退让一步,静静看着她而已,没想到,恍恍惚惚,竟也能得她一世相伴,他素来清修,对万事万物不执着不苛求,这一次,多少是动了私心。
原来,有心上人,是这样的感觉……
塑夜微微失神,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心上人三个字,似乎将其打碎了,捻成了粉,舔上一口,有点甜。他无意识地回应着酆都大帝,将他勾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拿了下来,“大帝,你醉了。”
酆都大帝爱酒爱美人爱享受,奈何是个一杯倒,嘿嘿笑着,“是,是,醉了醉了,情爱这杯酒,谁喝都得醉,你一杯,我一杯……”
塑夜:……
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酒,塑夜淡笑着转身,将阿阮给他用的止血符扯了下来,三两下施了术法将胸口的伤处理了七八成,这一剑刺得不轻,但他法力仍在,就不可能伤及根本,方才他也是未能料到帝江这一剑竟真的刺过来,失望伤心之余,自暴自弃地没去抵抗,原本气的想用苦肉计,但根本用不着他使苦肉计,那钻心的痛就已经让他受不住了。之后见阿阮那么担心,就更不舍得用什么苦肉计了。
酆都大帝又给自己续上,见塑夜果真不喝,笑嘻嘻道:“仙君这是惧内了?如此听话。”
塑夜愣了愣,淡淡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受了这伤,阿阮已经那么担心了,再不珍惜着自个儿在这儿喝酒,那就更是辜负了她的心意。他原本也不是嗜酒的人,相较之下,还是更不愿意让阿阮多想。
阿阮也是第一次来冥界,小鬼差挺会来事儿,带着她在主殿里逛了一圈,还拿着冥界的地图与她讲解,一副将她当做北武神夫人的样子。
酆都大帝虽然是醉了,却也没有彻底醉死,留着些神智办正事,妥善的将塑夜的仙身封了,亲自送他的魂魄去人界。因着已经说好了会找到塑夜陪他一世,故而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多余的离愁别绪,阿阮和塑夜只是远远地望了对方一眼,摆了摆手。
塑夜生在仙界,相较人界的人多少有些情感淡薄,不过是为人一世,在他心中也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只是现在才忽觉的天帝这惩罚相当不错,竟是有意外之喜,对做人界的人也有了些期待。
待塑夜下界,酆都大帝得了北武神的嘱托,自然是对阿阮以礼相待,不敢有所怠慢,醉醺醺地喊小鬼差将北武神夫人照顾妥帖了,叫阿阮好一阵脸红,“别,你们叫我阿阮便是了,不是北武神夫人。”
酆都大帝定了定眼神,忽而想起什么来,又问,“你可是修罗族那个失散多年方才找回来的圣女?”
阿阮点点头,就见酆都大帝嗨了一声,“一样一样,早晚都是北武神夫人嘛……”
小鬼差跟着大帝一起点头附和着,私下里却与阿阮道:“阿阮姑娘不喜欢被叫做夫人,那我还是叫您阿阮姑娘吧。毕竟,年纪轻轻就被叫做夫人,生生老去一截似的!”
虽然并非是这个原因,但阿阮自然是点头称好。
酆都大帝许是醉的不清,彻底没了威严,枉费他这般魁梧的身形了,他从自己怀里摸了半晌,久到让阿阮觉得那是在毫无目的地抓痒了……却见酆都大帝突然摸出一面镜子来,神秘兮兮地与阿阮道:“夫人啊,这个镜子,能看到仙君下界的情况,只需要你想着他就能出现……嘿嘿,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阿阮稀罕地接过来,心中想着塑夜,镜中混沌一片,没什么反应。
酆都大帝凑过来,敲了敲镜子,皱眉道:“又出什么毛病了?不能啊。没事,你等等,我听仙君说了,夫人你也会下界陪他,我是觉得啊,这人小的时候不记什么事,陪久了把你当成姐姐,姑姑姨娘什么的可就误会大了,不如待到这人啊差不多成年的时候,嘿嘿,好叫他记着你的好儿啊……”
小鬼差跟着点头,瞧着大帝这脚步越发虚浮,去看了看那酒坛子,这可好,人家仙君一杯没贪,自家大帝喝了个精光。
“大帝,您回去休息吧,有我照顾着就行。”小鬼差挺机灵,扶住了酆都大帝,免得他往阿阮身上倒。
酆都大帝口中还叫着夫人,小鬼差无法,人家都说了不让叫夫人,这般叫着,谁知道你是在叫自己夫人还是叫谁,小鬼差这样想着,干脆就差人去后殿叫了大帝最宠爱的王妃,好不容易将大帝带走了。
阿阮还在凝神想着塑夜,这会儿镜中混沌褪去,渐渐显出模糊的图像来,一点点变得清晰。
宅院里,婴儿啼哭声响亮,有人乐呵呵地报喜,说是位小少爷,那喜上眉梢的样子,让阿阮都忍不住勾了唇角,镜子里,小小的婴孩看着细嫩白软,惹人怜爱。
小鬼差也瞧着喜滋滋地,忍不住搓手,“阿阮姑娘,仙君就是仙君,这自打出世瞧着就与别人不同。”
阿阮没见过婴孩,但也知道婴孩生下来都差不多一个样,这小鬼差明显是嘴甜,不过听着倒是喜人,而且和小鬼差相处下来,觉得他人还不错,毕竟能在大帝身边侍奉,想来是能力不错。
小鬼差见阿阮心情好,就又说:“我们大帝说的也是在理的,阿阮姑娘要是以仙身相伴,那这容貌变化不大,那边仙君是不知道的,恐怕会有什么误会,若是阿阮姑娘信得过我,我自会帮仙君安排好,让他成年之前少受些苦。”
阿阮见他说的诚恳,好奇道:“你只是冥界一个小鬼差,就算是侍奉在酆都大帝身边的,怎么会想着对北武神这样好?你……有什么目的?”
小鬼差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没什么目的。”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算是报恩吧,只不过不是报的北武神的恩,只是仰慕他罢了,报的是阿阮姑娘你的恩……”
这话倒是让阿阮更奇怪了,“我有什么恩与你?我都不认识你啊。”
小鬼差更不好意思了,支吾道:“呃,我就是发现了您没有认出我来,听闻姑娘您现在又是修罗族的圣女了,就更不敢贸然来攀这层关系,不过您忘了我这种小卒也是应该的。”
阿阮开始不安了,“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没认出来你我真的是很抱歉,你就告诉我吧!”
小鬼差脸红道:“阿阮姑娘,我就是清平竞技上你救下来的猿鬼……”
“猿鬼?!”阿阮吓了一跳,指着他:“你怎么,怎么变成人了似的……不不不,不能这么说,不好意思,我是说,你这外貌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之前……嗯,你现在与那时相比英俊了许多啊!”
“啊,是么?”猿鬼脸更红了,却也开始解释,“我其实之前心中怨念过重才会是那般兽型,现在怨气被净化了,也就恢复了之前修好的人样。阿阮姑娘认不出也不能怪您。不过说起来,也是托了您的福,当日我们这些受了您保护的死囚都解除了罪案,被放归安置了,虽大多是从奴职做起,但姑娘对我们这些人的恩情也是如同再造,除了一些暴躁的或者又犯了重新抓了回去。我谨记着您的嘱咐,也是命好,被安排到了冥界侍奉酆都大帝,又正好被大帝看中。”
阿阮问:“你说怨气被净化,怎么还会有这等好事?”她本以为他们只会被清理案情之后遣返各界的。竟有人做这样耗时耗功的事?
猿鬼一脸迷茫,“不是阿阮姑娘你么……难道是……”
阿阮盯着他,用比他更迷茫的眼神看着他。
猿鬼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什么,笑了:“如此,也不算是报错恩情,阿阮姑娘,您和仙君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阿阮:“啊?”
猿鬼:“当日是仙君来同我们说是阿阮姑娘您有心帮我们净化怨气的,这功德自然是算在了姑娘您的头上,不过现在瞧您的反应,这事是仙君自己的主意吧?因为仙君主持安排了人给我们净化怨气,这也是为何我对仙君十分周到客气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我个人往日修行时很是仰慕仙君。只是没想到,这恩不管是报您的还是报仙君的,都算是报着了,算起来还是我赚了,您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安排我便是。”
阿阮愣愣地自语着:“塑夜哥哥他……”他知道自己心里一直想攒功德紧修行,想着能找到云姨和冥婆婆的魂魄帮助她们重生,竟是默默地为她做了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心里又酸又暖。
阿阮心里有些难受地想,为什么不是塑夜哥哥收了她做徒弟呢?又或者,为什么她喜欢的人不是塑夜哥哥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师父,只是懂得何为情的时候,就喜欢习惯了他喜欢了他,点点滴滴,深入骨血。
猿鬼并不知道她这些纠葛,只是指着镜中道:“阿阮姑娘你看,刚才我说的就没错,仙君他生的俊俏极了!”
阿阮顺着看去,镜中的塑夜已经开始歪歪扭扭地走路,不是婴孩儿了,猿鬼解释道:“六界时间计算不大相同,咱们身在冥界,从咱们这里看人界,人界的时间就要快的多。这镜子离开了冥界也会变得混乱,恐怕功能受损。”
说到这里,猿鬼又问她,“不知道阿阮姑娘是否想在冥界小住几日,这样可以日日看着仙君,而且若是想去找仙君的话,从冥界这里到人界也更方便些。”
阿阮抱着镜子不离手,所幸就厚着脸皮应下了,请猿鬼帮她安排了住处。
此后,阿阮便整日抱着镜子,看着塑夜在人界从蹒跚学步,到上学堂,又被仙师看中收了徒弟学习除妖之术,那仙师原本就是塑夜仙界的师父上阳仙师,怕是怜悯徒弟下界受苦这才也专门下界一趟重将他收了徒弟,可见上阳仙师对塑夜这个徒弟的疼爱和看重。
塑夜投生的人家姓裴,这裴家老爷自己没有缘分做读书人,生了个儿子想借着那怀瑾握瑜的意思培养出个书生公子,结果儿子生的倒是个公子模样,却是在十岁的时候强行被除妖人收了徒弟,生生打破了裴老爷的幻想。
阿阮瞧着那裴老爷捶胸顿足的样子就乐,而十岁的塑夜哥哥也实在生的可爱,她几次忍不住将头脸遮了个严实偷偷跑去人界逗他。这实在没有办法的事,因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凡人,觉得化形伪装的术法学不好,干脆就放弃了,别说七十二变,她什么都变不出,只能靠外表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