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商一再说了不要阿阮亲自照顾,阿阮却不让他推拒,待他沐浴之后亲自帮他铺了床,擦了脸,揉了腿,帮他垫高了床上的软枕,惹得骆商一阵难安,心中更觉愧对先王。只是刚坐稳了,便听阿阮说要离开。
“塑夜这个人,我听说过的,是个难得正直的,你若与他结为仙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骆商兀自点着头,“他确实值得你下界相陪。极王既然要你嫁他,就不会在这件事上阻止你,只是你要想好,塑夜这一去人界,便再也不是天界的北武神,只是一个凡人,他会忘了你,不记得与你之前的种种。”
阿阮吸了口气,伏在骆商床边,“骆叔叔,我知道的。只是,我必须要还了他的情,这是我欠他的。”正是因为无法真的全心全意去还,才要去人界一世来还,忘了她好,这样她才能没有顾忌的去还,给他补偿,让他真正的拥有过一段属于他们的感情。她知道,这样的做法很卑鄙,可若是面对塑夜哥哥,他那么了解她,知道她难改心意,无法真心,定然也会失望吧。
如骆商所说,阿阮只是命青莲去向极王禀报了自己要下界寻找塑夜并陪伴他一世的决定,极王像是乐见如此,二话不说便放行了。阿阮连他的面都没有再见,直接去了北武神族中。
阿阮穿着打扮与之前不同,一时间北武神家族的人没多少人认出她来,倒是珠儿眼尖,知她是来找家主的,将她拉到一边叹气道:“阿阮姑娘,你……如今瞧着也没有过得很糟……”
阿阮看看自己这一身装扮,自嘲一笑,她知道珠儿没有说出来的话,她定是想说,瞧着她没有受什么不堪的对待,反而穿金戴银尊贵无比,是她家的家主大人犯了傻。
珠儿话说的毛病是一辈子也改不了的,身为北武神家族的人,心疼自家家主大人,没有对阿阮这个罪魁祸首破口大骂就是好的了,但是珠儿和别的族人不一样呢,她算得上和家主大人相处最亲密的族人了,正是知道家主大人看重眼前的人,她才没办法像别人一样冷待她。
“阿阮姑娘,若是你来找我们家主大人的话,那你是来晚了,家主大人他已经赶往冥界了,六道轮回的入口在那里。说起来,我们家主大人也是为了你才遭此劫难,你去送送也是应该的,这便别耽误了,赶紧去吧。”
阿阮点了点头,之前珠儿与她说话,面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和欢喜,珠儿不是那种心思放在心里的人,她一点都不会掩饰,故而虽然没有口出恶言,但这面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待见她的。不过,阿阮并不会放在心。
“我不是去送他……”
珠儿是个急性子,话听了一半儿,脸立刻就耷拉了下来,“亏我还好声好气的待你,你既然不是来看我们家主大人,又不是去送他的,那你还来干什么?我们北武神一族因为你死了多少人,若不是家主压制着长老的弹劾自愿去人界受罚,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只要我喊一声,多的是人来将你碎尸万段!”
“珠儿,哎……我不是……”阿阮苦笑一声,她揉了揉额角,“你听我说,我是想下界陪他这一世。你说的你没说的,我都懂,我……是来还债的。既然他已经去了冥界,那我就去冥界找他。”
“你……”珠儿拉住她的衣袖,这一会儿的功夫眼眶竟然红了,含了两汪眼泪在眼泪,擅长发连珠炮的小嘴一时也不好使了,向阿阮确认道:“你,你说的当真?”
阿阮笑着看她:“当真啊。”她并不自由,也并不是如珠儿所看到的过得那么风光,只是这些事没有必要和别人都说一遍,骆叔叔知道便就可以了。
“你仔细想想我们家主大人为你做的事,再想想我说的他喜欢你在意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珠儿擦了擦眼睛,哽咽道:“阿阮姑娘,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家主大人,可他是真的待你好,对你用心,只是他向来清冷惯了的,恐怕是心里喜欢着你他自己都不知道。
你若是真的有心还他的情,也要百分百的真心待他这一世,莫要心里揣着别的什么人,又或者毫不动心地只是因他这一世是凡人就敷衍他。我们家主大人,看着最是无情冷性,可这样的人要是喜欢了什么人,就会变得很认真,就算对方不喜欢自己也会默默地付出,看着别人幸福,自己捂在心里记挂一辈子。”
这下轮到阿阮说不出话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珠儿,你可真是……一颗玲珑心。我不会辜负你,更不会辜负他。”珠儿看着天真烂漫口无遮拦,却没想到她心思细腻,什么都看得透彻。
“什么玲珑心,你也莫要多心,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爹也是这样的人。我只是心疼家主大人一个人捂着难受罢了。”珠儿撇嘴,“我们家主大人是个心软的主儿,和天帝说什么娶你也是为了护着你,他根本不会强迫别人做不想做的事……你若对他没有什么心思,陪着他这一世许了他的心愿,往后也够他一辈子珍藏的。所以你必须得真心待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阿阮从小没有什么女性的玩伴儿,头次见着珠儿这般的,不禁心生了几分喜欢,拉起珠儿的手说:“我答应你,和你拉钩钩好不好?”
珠儿嫌弃,“什么拉钩钩啊,都多大的人了……”说是这样说,手却完成了这小小的仪式,收了手便赶人,“行了行了,你快去吧,不然赶不上家主大人下界了。”
阿阮笑笑,忍不住问了一句:“珠儿,你可以做我的朋友么?”
珠儿叉着腰:“只要你不伤害我们家主大人,我就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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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夜生在仙界,从小清修,从未有过任何行差踏错之时,也曾见过很多人被贬下界,没想到有一天轮到自己来吃这种苦头。六界之中,人界最苦,和妖界的苦修冥界的地狱之苦不同,因为做人有太多欲念,七情六欲分外沉重,一生中经历起起落落,折磨人心。
所谓的贬下人界受罚,就定然会受些苦头,尝遍人间百味不一定是真的,但这苦涩的,只需要一味也许就足够一生痛苦的了。若是普通灵魂投胎,都是由司命来安排的,但天生仙身被贬下界,这命运便就随缘而至,只有往生境能留下痕迹。
塑夜心里明白,族中有人拿捏着他与修罗族的矛盾想要弹劾他,天帝虽然恼怒内斗,却也是看得清楚,极王抛出圣女身份自请禁闭,先告了北武神一族的状,让他无法说出惩罚的话,毕竟当年修罗族内乱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出手,所以正巧北武神一族里有人告了塑夜一状,天帝自然就拿塑夜来下台。
这惩罚,说重不重,说轻不轻。
塑夜是四方武神之一,最强大的北武神,自然无需押解,冥界早就臣服于仙界,成为仙界属国一般的存在,就连冥界的最近的几任主上也都是出自仙界,与仙界关系匪浅,是以天帝只是和冥界酆都大帝打了个招呼,约了一个日子而已。
仙身下界,也无需过忘川喝孟婆汤,因为孟婆汤对仙身无效,塑夜这一遭,需要酆都大帝亲自相送,封去仙身隐藏灵识和仙界的所有记忆,就好似造出一个伪装过得凡人一般。
塑夜还是头一次来冥界,虽是来受罚,心里却平静的很,见冥界无植物生灵,荒芜幽暗,老远望见大片的血红,十分灿烂,忽觉也算是别有一番景致,不由得心生好奇,便问前来给自己引路的鬼差,“那是何物?”
引路的小鬼差抬头扫了一眼,便答道:“哦,那是我们冥界的彼岸花,这彼岸花,只生生在忘川两岸,无需撒种,无需浇灌,天地孕育,自然而生,在此绵延数里,接连成海,是我冥界奇景。仙君好眼光!”
塑夜目光柔和,落在那片火红色的花海,轻声道:“我可以去那里看看么?”
小鬼差知道这是上面来下界受罚的,只有一世,回头还是高高在上的仙君,自然不敢怠慢,左右只定了日期,耽误些时候并不打紧,干脆地点了头,“仙君想看的话,去看便是。”
塑夜缓步走到了忘川河畔,彼岸花海静默地铺了数里,果真是如海一般看不到头,他轻轻折了一朵捏在手里赏着,不由得赞叹:“这彼岸花果然名不虚传,很美,像极了一个人。”
小鬼差被他这话说的摸不着头,不知他说的是谁,但却听出了夸这花美,应和着:“是啊,都说冥界最是荒芜,可冥界这样的幽冥地府却开着六界难寻的彼岸花呢。只是,这花虽美,意义却有些遗憾了。”
“哦?”塑夜问道:“彼岸花是何意义?”
小鬼差叹了口气,也折了一朵来在鼻尖嗅着,语气可惜地说:“这彼岸花,意思是悲伤的回忆。”他顺手将彼岸花插在了耳边,指着忘川一边到另一边,说道:“来冥界的大多都是死灵,渡忘川,忆前情,从一岸到另一岸,这一辈子,令人念念不忘的,总是悲伤的回忆啊……正所谓最难忘,长相忆……”
听着小鬼差这感性的话,塑夜摇头轻笑,“如你这样说,那这花倒像是因人回忆所生的了,只是你可能说错了,这悲伤的由来,应该不是因为回忆本身,相比悲伤,还是更容易回忆起一生中最难忘,最美好的回忆,可是却带不到下一世,只好化成一朵彼岸花,这事确实是有些悲伤。”
小鬼差眼睛亮了亮,也笑了,摸了摸耳边的彼岸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之前听说过仙君的传闻,说您是仙界里最是冷清寡言的,没想到也是性情中人。仙君这个解释好,倒是我说的太悲情了些。”
塑夜笑着摇了摇头,抬头却像是看到了不真实的画面,他脸上笑意本就浅淡,一下子僵硬了不少,下意识地又摇了摇头,好让自己清醒一些,挥去眼前的幻觉。
阿阮难得见他这样呆傻的样子,被他逗笑了,开口叫他,“塑夜哥哥。是我,是阿阮来了。”
塑夜手中的彼岸花轻飘飘地落了,“阿阮……你,极王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极王有没有为难你?你可还好?一连串的话串在一起,让他脑子热烘烘的,尤其是阿阮眼中那满满的笑意,带着一丝他不熟悉的感情,让他话都说不顺了。
小鬼差见此情况,自觉地低语道了一声仙君自便,便十分有眼色地离开到原来经过的那处等着塑夜了。
阿阮走过去,捡了那朵可怜的彼岸花闻了闻,轻轻捧起塑夜的手,将那花儿放在他手上,拖着他的手,认真道:“塑夜哥哥,我陪你一世。”
这简单的一句话,其实可以理解为好几种意思。塑夜拧眉苦想,终是放弃,他若为人一世,就不再是天界北武神塑夜,那他是不是可以放纵自己做塑夜无法做的事呢?
塑夜眸光深沉,“阿阮,我不知道,你说的陪我一世……是什么意思……”
阿阮看进他的眼睛,诚实地说道:“塑夜哥哥,我喜欢师父你是知道的,这份喜欢早就变成了我的一种习惯,你那么了解我,就好像是我的亲哥哥,我无法隐瞒你。”
塑夜眼神淡了下去,手却突然被她握紧了,听她说了句:“可是……”仅仅是两个字,塑夜的眼睛就又亮了起来,带着几分期待,静静地等她说下去。
“可是……我知道塑夜哥哥喜欢我,对我好,我虽然做不到一辈子全心全意,但是我愿意许你一世,全了你的这份情。塑夜哥哥,我现在是修罗族圣女,以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也无法做出任何承诺,你向天帝求娶的事我也知道是你想保护我,可我们都无法做任何保证不是么?但是这一世里,我把自己交给你好不好?你为人的这一世,我真心待你,陪着你,嫁给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