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族大殿。
骆奇撩了袍子单膝跪地,拜道:“王,属下幸不辱命,已查到圣女下落。”
话音刚落,大殿中便立刻议论纷纷。
“都闭嘴。”王座上,前修罗族王的异母弟极王呵斥一声,大殿重又安静下来。原本只是极王,现今省却一字,直接称了王。修罗一族乃是堕落天人,本就道德伦理淡薄,哪怕是这极王弑兄夺位天理不容,族人抵抗过一段日子之后,便也都惧了这位极王的残忍,顺从了。
要知道,目前这位上位者,亲兄嫂都敢杀,亲侄女也紧追了十多年不放,更遑论其他人?修罗族人耽于享乐,虽战斗力强大,却并不热衷,能有舒坦日子过,自然不要打打杀杀。故而当年除了先王旧部奋死抵抗,其他人只是略微挣扎了一下。
然而过了这些年,先王旧部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便早也没有什么人敢反抗了,早早称了极王为王。修罗一族好不容易出了一个纯女之女,却好巧不巧正是先王独女,当年内乱没了踪影,现在说是找到了,不得不令人激动。
修罗一族容貌惊人,尤其是王族,更是端正雍容,极王斜斜依靠在王座上,问道:“她现在在何处?”
骆奇看着极王的脸怔愣了一瞬,立刻低头禀报道:“之前已查到圣女与北武神和那位少帝有关,因无法追踪到少帝踪迹便一直跟紧了北武神,今日探得他带了圣女回族中。”
极王闻言大笑道:“好,干的好。既然圣女在北武神族中,那便近日便将人带回来。骆奇,你带人去,就说要迎回我族流落在外的圣女。”
骆奇有些迟疑,“王,这北武神清冷寡言,前次我去拜会,吃了不少闭门羹,若是他不肯放人……”
“不肯放人?那便战吧。看看是他北武神一族的武力强还是我们修罗一族的武力强。”极王手指缓缓在狮头扶手上敲打着,“即是我族尊贵的圣女,前去接人的队伍越高调越好,若是那北武神不识抬举,那就是与我修罗族一族为敌。北武神?不足为惧,圣女本就是我族人,就是闹到天帝那里,北武神也不占理,不必顾忌他。”
有了极王的这句话,骆奇领命而去。
仙界北,有山谷河川绵延数百里,北武神一族便在此处。
阿阮对仙界不熟,只是以往来找师公元清的时候算是踏入过仙界。此时,她怔怔地盯着头上的流苏发呆,这是一间陌生又奢华的房间,单单是这床就十分繁复华美,可她心底里却忽然怀念起那张坏了又修的小竹床。
她缓缓抬起手臂,遮在了眼前,不想看,也不想想。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她隐隐觉得自己早晚有天会和师父分离,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狼狈地被师父赶走。从小依附他,慢慢信任他依赖他喜欢上他,仅仅是一天之内便都被斩断,仿佛那些年的陪伴对他来说不值丁点儿挂怀,丝毫留恋都未施与她。
“阿阮,你醒了?”
阿阮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人,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塑夜,她立刻拿开手臂,挣扎着要坐起来,不想被他看见自己这般无助神伤的样子。
“塑夜哥哥。”阿阮开口,嗓子有些暗哑。
塑夜一直坐在不远处的桌前,只是床在内侧,又隔了层层帘帐,阿阮背对着他没注意到,但塑夜却一直守着她,只要她一有动静可方便上前查看。
“先别说话,喝口水。”塑夜坐到床边,扶着她喂了水,缓声道:“你睡了很久,想不想吃点东西?”
她身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轻微擦伤,即便那剑是罡宁剑,倒也不至于令她晕厥几日,严重的是心里的伤。塑夜了解阿阮,她平日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欢快的像是只小鸟,可许是因为幼年失去父母庇护,失了记忆,受了很多苦,最后又连守着她的那些人也都失去了,在她内心里是有脆弱的,她依赖帝江,最怕的便是他不要她了。
更不要说,她心里是爱着帝江的。可帝江那个人,却是个冷心肠。冷到,连他这个挚友都觉得似乎看不懂了,他总以为,至少帝江对阿阮是特别的,即便他不爱阿阮,至少他不会对阿阮如此冷漠。可帝江却辜负了他所以为的至少。
塑夜想,他们多年的师徒情分,还有帝江对阿阮那般的照顾和看重,究竟是自己看得太重了,还是帝江看得太轻了?
“想的。”阿阮迟来的回应唤回了塑夜的意识,他愣了愣,才想到自己刚才是问她要不要吃东西。他素来是清修简食,对吃食并无执念,大多时间也都是辟谷不食,清露仙草为伴,但他知道,帝江一直宠溺放纵阿阮,一直都未强迫她断食。
塑夜轻叹一声,不多说,也不安慰,只是帮她将软枕垫在身后。
“家主大人,修罗族又来人了。”门外有人禀报。
塑夜眉头皱了皱,瞧了一眼阿阮的样子,见她没什么表情,想来她或许还未完全想起来自己是谁,这事原本也不想她知道,于是轻声对阿阮道:“我会吩咐人送吃的来,你先吃饭,什么都别想,哪里也别去,在这里等我。”
阿阮素来听塑夜的话,那一声家主大人,提醒了她,塑夜他不只是她的塑夜哥哥,她在这里本就是拖累了他,又怎么敢耽误他做事,立刻乖巧地点了点头。
房间虽然挺大,但到门口也不过短短几步路,塑夜几次回头,心中不安。
门打开来又再度关上,听见外面两声问话,越走越远,阿阮靠在床头,又发起了呆。
没过多久,门又打开了,一个灵巧的少女端了托盘进来,声音像只欢快的百灵,语速快,话又多,叽叽喳喳的,却不觉得吵闹,反而像是在听鸟儿唱歌。
“阿阮姑娘,你终于醒啦!我们家主大人让我来给你送点吃的,咱们族里因为家主严厉,平日里不贪食,连个合心意的厨子都没有,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这种清粥小菜。不过,我们家主大人也说了,像你这样躺了好久腹中空空的人,吃些清粥小菜再好不过了。你都不知道,我们家主可是千万年的冰美人儿,没接触过什么女仙,就知道整天和那个六界的混人少帝在一起,咱们私下里都以为他是,咳,是那个!但没想到他一带回人来,竟是你这么个标致的,哈哈哈哈……”
阿阮没留意她都说了什么,只觉得耳边一阵莺啼声过,不怎么吵闹,倒是让这屋子多了几分热闹人气儿,她转过脸来看那少女,那人穿了一身鹅黄,发上点着简单的绿色珠翠,清丽可爱,越发衬得她像只灵气满满的黄莺鸟儿,瞧着年龄与她差不多大。
“你是……”
少女反应快,放了托盘在桌上,立刻答道:“阿阮姑娘,你叫我珠儿就好,家主大人叫我来伺候你的。”
阿阮道:“谢谢你,我不用人伺候。”她一直与帝江二人生活,从来不需要有人侍奉。
珠儿咯咯笑着,一点儿也不介意她的疏离,依旧过来扶她,“好好好,不是伺候,帮帮你算不算?”
她都这么说了,阿阮也并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便借着她的力气起了身,坐到桌前,拿起勺子缓缓喝粥。如珠儿所说,这粥没什么滋味,清淡异常,这更令她怀念师父做的粥,他那双手是握罡宁剑的手,却给她做了几年的饭,这让她误会了,总以为那些饭食里有着浓厚的情感,其实不然,师父的心,就和小白说的一样,又冷又硬。
珠儿笑眯眯地为她倒水,阿阮问:“你……是塑夜哥哥……是家主的婢女?”她知道,像塑夜哥哥这样的人,身边大多是有婢女随时伺候的。
珠儿摇头,“算不上是婢女,我们家主大人和你一样不喜欢有人伺候。我父亲嫌我顽劣,便将我送到家主大人身边侍奉,打着主意要他严厉督导我来着,嘻嘻,但是家主大人看起来严厉,实则对我们都很温和。”
“你们?”阿阮捕捉到这一点,觉得很是奇怪,她印象里,塑夜哥哥的确是个温和的人,只是从未听他提及他身边也有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她和帝江二人相依,顶多加上小白,清冷惯了,总是以为塑夜也是个清冷独身的人。
她有些失落,也瞧不起自己,因为失去了师父,便将这依赖暂时移到了塑夜哥哥身上,就连知道他身边有很多如自己这般的人都觉得难以忍受。可她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去霸占呢?阿阮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她低下头,默默地喝粥,什么也不想说了。
珠儿大大咧咧地坐在她身边,依旧是个小模样,仿佛是个从来不知烦恼的人儿,小嘴儿巴啦啦地说:“是啊是啊,好像还是十年前吧,家主大人选了一批孩子们来主宫修习,各家都争破了脑袋往里送人呢,大多数是些姑娘家,嘿嘿,你也知道是个什么原因吧,嗯?”她暧昧地笑笑,碰了碰阿阮的手臂。
阿阮:……
这话未言明,但她也不是不知世事,这原因太容易猜了,珠儿长相打扮不俗,想必也是族中哪位长老或者名门之女,被巴巴地送到塑夜这个家主身边,那自然是被寄予希望以后长伴在家主身边的。纵然北武神族中一人一生只择一名仙侣相伴,就算机会再小,那也是不能放过的。
阿阮忍不住喃喃出声:“十年前……”十年前,塑夜在街市上救了她,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那之后有了后面的缘分。
珠儿眸光闪烁,“是啊,阿阮姑娘那时认识我们家主大人么?”
阿阮点了点头,却没做声,只管自己喝粥,胃中慢慢热了起来,她自嘲地想,自己果然是师父的徒弟,即使再伤心,也不会一蹶不振,自己的心又何尝不坚硬不冰冷,这条命,她是爱惜的很。
珠儿像是未察觉她的沉默,依旧自说自话:“哈哈,当年长老们私下里都还议论家主大人,说他这是打着修习的旗号私养豢童呢!只可惜,咱们家主大人实在太过清心寡欲,后来他们瞧着家主大人没一个满意的,议论着议论着反而着急了,巴不得家主多养几个。说来也是奇怪,家主大人素来寡言,倒是偶尔和我们聊天,问我们喜欢什么小玩意儿,喜好什么穿戴,这之后,又有传言说他是有了私生女……我可真是服了这些散播谣言的人,咱们家主大人是这种人么?我宁愿相信他和帝江搞断袖,都不相信他有私生女!”
阿阮忍不住被她这话呛了一口,珠儿连忙递了水给她,“阿阮姑娘,你没事吧,快喝口水顺一顺。你放心吧,我们家主大人不是断袖儿!”
阿阮停了咳,无语了片刻,继续吃自己的。
珠儿话却不停,撑着手眼睛盯着阿阮直放光,“阿阮姑娘,我总算知道家主大人为什么要我来了。”
阿阮眨眨眼睛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问一句,仿佛她一点都不好奇,也不在意。
珠儿道:“你和咱们家主大人一样,是个清清冷冷的人儿。我就不一样了,就连我爹都觉得我合该是鸟族出来的,要不然就是属鸭子的,整日里呱呱地话多地让他头疼,唯一的好处就是偶尔还能说几句逗趣儿的话讨他开心开心,家主大人肯定也是这样想的。我瞧着你就挺不开心的……说起来家主大人也不开心,你都不知道,他那天突然抱着你回来,脸色吓死人了,威压都收不住,练剑的时候差点毁了整个庭院,吓得我们谁都不敢靠近……
幸好他后来一直守着你,没再出来吓我们……阿阮姑娘,我还从未见我们家主大人这样失态这样紧张一个人,而且我见到你以后,突然有个猜测,会不会是因为那时家主大人认识了姑娘你,看你年龄,应和我们差不多大,家主大人许是不知那个年纪的姑娘的喜好,这才将我们这些人聚集在一起……
是了,肯定是这样!虽然我们这些孩子有男有女,但但是家主大人对我们这些女孩子更关注些!他这是为了你啊!阿阮姑娘,我们家主大人对你可真是用了心了,你喜不喜欢我们家主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