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双琉璃色的眼睛纯净无暇,塑夜望进去,喉头一滚,就差点将自己的真心剖出来讲给她听,可她忽而眨眨眼,垂了眼睫,挡住了那片清净浩海。
“塑夜哥哥,我觉得师父他虽不像我这般喜欢他,但多少是有些喜欢的,只是他不承认……”阿阮声音低低的,有些失落的感觉,“我不明白,为何他那么在意赌约,我不相信,不相信我陪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就只是一个为他完成赌约的工具……”
塑夜喉结滚动,那满心的真情生生咽了下去,阿阮说的不错,他也能感觉到帝江是在意阿阮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他那个人素来想什么就是什么,没什么他不敢承认的事,可偏偏遇上了阿阮的事就变得有几分别扭。至于赌约……在他看来,那更像是帝江的一个借口,只是这个借口,许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吧。
他所知道的帝江,的确是个可以为了一时之乐而耗费几年功夫的人,但这个赌约不一样,为了这个赌约,他养大了阿阮,认真地教授她,为她下厨起炊烟,为她幻化十里桃林,为她为她撑出一片天不许他人欺,甚至现在还给了她一半的法力,这些远远都已超出一个赌约。
“阿阮,我也和你想的一样。”塑夜面色淡淡笑着,温情流露,面对阿阮,将自己那份可退一步的关爱小心地收拢。
阿阮并未发现那藏在淡然之后的惊天动地,欣喜道:“所以啊,塑夜哥哥,你帮阿阮一个忙。激他一激,许是如此,师父便能发现阿阮的重要,将阿阮放在心上。”
明明应该难过,然塑夜心中却是有些怜悯,他抚上阿阮的脸,“阿阮,你这样……若是他并未将你放在心上,你可怎么办呢?”
阿阮蹲下身子趴在塑夜膝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塑夜哥哥,之前昏迷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事。虽然不是很清晰,但我可能……我可能留下的时间不多了吧……”她眼神怔楞了几分,那痛苦绝望中,有两人温柔爱护,他们是她故去的爹娘,她所得到了所有安宁,都是他们的命换来的……终有一日,她要担起自己的责任,也必须如此。
塑夜手覆在她的发丝上,心头一跳,尽量让自己平静地问道:“阿阮,你……想起了什么?”虽然阿阮没有明说,但是他想许是她那修罗之火的能力短暂地冲破了身上的封印,令她想起了自己到底是谁,她不说明,不一定是她未想得清晰,而是不愿此事牵涉到他和帝江。
但这也是他最坏的猜测,若是阿阮不说,他断然不会先问出口,要是阿阮并没有真的想起来,他问了反而让她烦恼。
阿阮在他膝上蹭了蹭,闭上了眼,掩去了复杂的目光,只道,“阿阮想不真切嘛,不过,总觉得自己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享受这份安宁,所以……阿阮想趁着这个赌约,自己也赌一把。赌师父对阿阮有几分喜欢,阿阮知道,徒弟不可以爱师父,也不可以有违天规。若是阿阮赌赢了,哪怕是短暂的时光,也就算是阿阮往后留个念想罢了,不图一生一世,这样也不行么?”
塑夜抚着她的头发,心情复杂,“好。塑夜哥哥答应你。”
“谢谢塑夜哥哥!”阿阮很是开心,伸手抱住了塑夜的腰,像小时候那般与他撒娇,塑夜于她而言是特别的存在,他是在绝望中救了她的人,是个更像父母一般存在的人,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像亲人,像父亲像兄长,就算她那么爱恋的师父帝江,也无法取代塑夜。
塑夜笑了笑,只是笑中苦涩唯有他一人才知晓,他道:“阿阮,你要记住,就算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失了安宁,你就来找我,我护着你,身边永远留一片归处给你可好?”他故意随着她的说法将话说的模糊,但愿阿阮能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会一直在,就算是她冲破了封印,恢复了修罗族王女的记忆,他亦不会改变。他不怕被麻烦,只是想一直护着她而已。
此情不知如何而起,但也许早在他当街救下她的时候便就注定了,若是重新来过再让他选上一回,他还是会救下那个小乞丐,只是他可能不会丢下她而让帝江先他一步将她带走了吧……
阿阮抬起头来眯眼笑,她也不知道塑夜是听懂了多少,还是说原本就知道些什么,不过,他的话素来与承诺一般,她都懂。
她伸出手来,“塑夜哥哥,咱们打勾勾!今天说的,都不告诉师父,好不好?”
塑夜被她这娇憨模样逗笑了,伸出手指来搭上她的,宠溺道:“好,打勾勾。”
帝江转悠了一圈回来,见那小竹门依然紧闭着,揣着手在院子里不安地走来走去,忍不住有些恼怒,这是有多少的悄悄话,还说个没完没了了?怎么不见她和他这个师父说?还是说,和他这个师父就没有悄悄话可说?难道和塑夜比起来,他这个师父才是不够亲近的那个?
小白仰躺在青石榻上,被帝江转的头晕,“喂,你是磨盘还是陀螺?是被驴套上了,还是被人给抽了?!转个没完了!”
帝江:……
帝江眯眼磨牙:“我怎么从前没发现,你这么伶牙俐齿……皮痒?想变磨盘变陀螺?还是想变驴?”
小白心道我想变成抽你的人……却最终还是屈服在帝江淫威之下,缩了缩脖子扭过身子不看他,眼不见心不烦,但日日与帝江这人相对,互相没个好话,此时见他如此吃瘪难忍,简直要笑死人了,他背对着帝江,最终还是忍不住咕哝一声:“你这人,不是向来不爱要脸的么,既然不喜欢他们关门说悄悄话,踹门进去便是啊,反正这是你的院子,里面又是你的徒弟。”
帝江走过去,抬脚踢了小白一屁股,难得夸他,“你小子,总算也有说人话的时候啊!”
小白被踹下了青石榻,一下子就蹦了起来,捂着屁股瞪帝江,可身后哪还有人,倒是小竹屋前,一人提脚,砰的踹开了门……
“憨货!”小白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骂道。
那头,帝江踹了门,看见阿阮和塑夜打勾勾,脸色不郁,抿了抿唇,竟是头一遭觉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倒是塑夜一笑,拉了阿阮起来,说:“好了,咱们悄悄话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一听塑夜要走了,帝江立刻笑了起来,“那就不留你吃饭了。”
塑夜摇头轻笑,几分无奈,却不说破,只是不舍地摸摸阿阮的头发,故意在帝江面前道:“阿阮,记住我今天说的话,知道了么?”
阿阮乖乖点头,“嗯,我不会忘了的。那塑夜哥哥和阿阮打勾勾的事,也不要忘了哦!”
塑夜含笑,“好。”
两人看着彼此,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倒是门口的帝江显得多余了,他皱了皱眉,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强行加入存在感。
待塑夜走了,阿阮追着帝江问:“师父,咱们今天吃什么啊?”
帝江被她没心没肺地样子气笑了,“吃什么?什么都不吃,辟谷!”说罢心里计较着他们两个究竟是说了什么悄悄话,转身就生气走了,留下阿阮和小白苦哈哈地对视。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安宁,塑夜没有再来,而阿阮也真的没有和塑夜再见面,每日按照帝江的吩咐勤修苦练,有了帝江的法力和元清的丹药,她又是年轻,恢复的很快,甚至比之前修为又有所长进,帝江一向自傲,对自己亲手教导出的徒弟虽然总是表现出嫌弃,但心里也不无骄傲。
阿阮的确是难得的天资,虽修行时日比不过塑夜,但在帝江的估计之中,阿阮将他的剑招学去了九成,那至少也要有七成以上的可能打败塑夜,比试这回事,过于悬殊了反而不好玩,这略微悬殊,留着反败为胜的期望,有计较,才好看。
于是,随着相约比试的日子迫近,帝江的心情就越是好。他一向喜欢找乐子,将阿阮养大也就是为了这一天,能不上心么,每日换着花样满足她,给她做好吃的,时不时心情好的时候抱抱亲亲,只是在他心里依旧没什么情动,依旧将阿阮当个好玩儿的小玩意儿罢了,至少他私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帝江并不知道,阿阮是有所隐瞒的,她掩藏了自己的部分实力,届时输了也显得自然。自她昏迷之后,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似乎是有些变化,不知道是因为师父给她的法力还是什么原因,她的力量更强大了,而且每晚只要她想,她都可以看到一本书,一本老旧的古籍,记载了各种秘法,她在梦中有所习,这事,自然未敢告诉帝江。
在师父未能察觉的时候,她已经有了打败塑夜的信心,只是,她并不想赢,她想要的,和输赢无关。而后一方面,帝江为了防止修罗族的人找来,加强了结界,自是耗费了一番精力,只是并未显露。
阿阮心中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故而便越发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日子,且越是快到比试的那一日,除了一点点紧张,还有一丝期待的喜悦,因为这是一场她早已知道结果的比试,对她而言,比试并不重要,她贪心地想要更好的东西。
师徒二人各怀心思,比试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月余未见塑夜,不知为何阿阮觉得他看起来轻减了些许,只是二人即将比试,帝江故意隔着他们,未能说上几句话。
塑夜近来族中事务繁忙,还要应付着修罗族的各种试探,确实有些疲惫。帝江这玩乐性子,逼他接下这个赌约,初时是认真的,但这认真到底是折在了对阿阮的心思上。
帝江兴致勃勃,将罡宁剑给了阿阮,“徒儿,给师父赢了他!”
阿阮笑嘻嘻地接过了剑,点了点头,有些不放心,先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师父,阿阮尽量……要是,要是阿阮输了,你可不要因此就厌弃我,好不好?”
“啧,这还没比呢,就说丧气话,你怎么知道不会赢!”帝江不高兴,纵然他心里觉得阿阮大概也就是七成胜算,但他的徒弟,怎能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示弱了呢!“不论输赢,把我教你的都使出来便是!”他教的可不光是规矩剑招,急了可以一通乱打,能赢就是王道,管他其他。
塑夜听得直摇头,六界里都说帝江这个人是最不讲理的,他深以为然,又有人说帝江面容俊美,剑招华丽,堪得公子之名,他也深以为然。如今他教出阿阮这个徒弟,不知道会否是青出于蓝?他想着,默默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黑羽剑是塑夜的佩剑,算得上六界里赫赫有名的一把剑,提到黑羽剑,无人不识仙界北武神塑夜,然而阿阮却还是第一次见,塑夜与她相见时是从不带佩剑的。那剑通体黑色,几乎看不出剑芒,只是剑身萦绕着一层光晕。
帝江低声与阿阮解说:“黑羽剑是塑夜的佩剑,看来他是认真了。”
阿阮下意识地握住了罡宁剑,微微点头,她知道,塑夜定然是为了配合她。
塑夜确实是认真了,只是这认真是做给帝江看得,用了随身的佩剑,便是对这场比试的认真,如此,便能安抚帝江。
只是一场纯粹的比试,没有多余的开场白便直奔主题。
帝江一句话:“你们开始。”
塑夜手持长剑,故意说道:“帝江,虽说是切磋比试,但你也知道,若是认真起来,很难点到为止,若是伤了你这宝贝徒弟,你可别上来和我拼命便是。”
帝江挑眉:“你放心,我只管瞧个开心,任你们俩个谁打死了谁都不会出手。只不过,你这个顾虑兴许也不一定成立,万一是我徒弟伤了你呢?”
阿阮立刻做出一副高傲的样子,笑道:“塑夜哥哥,我尽量不伤你!”
塑夜闻言轻笑,“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