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还真现世了。躲着我？”帝江轻言一句，立刻便不屑道：“你看不惯我，我还看不惯你呢，不见也罢。”
他说完，没有片刻停顿，抬脚就回了山下。
帝江回了院子，老龟精神一下子就卸了，内壁攀附的藤蔓墙壁也慢慢缩了回去，夜很静。
主屋里，阿阮正睡得酣然，一脚踢了被子，口水流了下来，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模模糊糊地说着梦话。
“师父，好吃……”
帝江低声笑了，暗道了一声怎么就捡了你这么个吃货，翻身上了榻，将她用被子裹紧了，也不用等她自己打着滚撞进他怀里，熟练地往自己怀里一抱。
他想，他帝江有了这么个徒弟，不管怎么说，终归不能算是孑然一身了，倒不是说他真的怕孤独，只是，这小崽子需要他，他得护着她啊。
小院儿夜深，菜圃间时而伴着虫鸣，老龟缩进了厚重的龟壳儿里打着盹儿，主屋榻上，睡梦中的师徒二人大小额头相抵，安稳地呼吸着。
翌日，阿阮乖乖跟着师父练习运气，惦记着昨晚的恩人，偷偷裹了一个米团子在怀里，想练完今日功课便上山去谢过他。
她原本就有天资，纵然封印了真实身份，这身子的底子却也还在，上来便学会了行气运转，帝江知她根底，不夸不贬，只规定她练够时辰才可自由。
一熬过师父规定的时间，阿阮便如放出笼子的小鸟，欢快地请示师父出去玩。
她还是个孩子，天性爱玩，总拘在方寸大的院子里也不可能，帝江寻思着她如今有护身法器，便只规定她不可一个人去镇子上，以免她被那些追捕她的同族发现，又或者被人贩子拐了……
去镇子上也太远了，阿阮自然答应，她也不想一个人离开师父太久，才不会跑去那么远的地方，整个镇子的人可都没有师父好看，她去那里做什么？而且她心里知道的，云姨他们在哪里遇到了敌人，她不能一个人回去了，至少，在她没有变强之前，她都会小心地活着，护好自己这条小命。
阿阮也不确定昨晚救她的人在不在山上，她循着记忆中的路上了山，一路小声唤着恩人二字，试探着，一直走到了山林深处，空荡荡的山林，风声，鸟声，虫声，什么声都有就是没有人声。
想来也不会有人在山上过夜，阿阮拍拍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真是好蠢，正想着要不要往回走，一抬头就看到前面有一个大树洞，外面遮着树叶，遮住圆圆的洞口，看起来很违和，昨夜她似乎也看见一团黑乎乎的圆盘状树丛，难不成就是这个树洞么？
阿阮好奇地上前扒开树叶，之间洞中卧着一只银白色皮毛的小兽，头上长有角，眼角是红色的毛发形成一个图腾似的花纹，蓬松的尾巴盖在身上，正在睡觉。
她还从未见过皮毛如此光亮洁净的小兽，尤其是在这山林里，小兽身上竟无一丝灰尘，可真是稀奇，难道它已经开始冬眠了？可是冬天还没到呢……
阿阮伸出手，摸了摸那圆圆的小角。
“谁！”小兽的眼睛噌地亮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仿佛王者一般幽暗沉静，阿阮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
这小兽竟然也会说话，师父说家里的牛羊们是仙兽，那这小兽也是么？
“你是仙兽么？”阿阮重又起身来蹲在小兽面前，在小兽那冰冷的眼神注视下，她虽不怕会说话的小兽，却也不敢轻易去碰了。
小兽看清来人，神色倦倦地收回了戒备的姿势，尾巴重又盖回身上。
“你来干什么？”
听清了他的声音，阿阮眼睛一亮，欣喜道：“原来你就是昨晚救了我的恩人！没想到是只可爱的小兽啊！”
小兽：……
他才不是小兽，只是昨日为了救眼前这个蠢货汇聚了法力释放威压，好多天吸收日夜精气恢复回来的法力又被耗光了……若不然勤勉如他也不会在这白日里睡大觉。
他神色恹恹地，并不打算招待阿阮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脑袋缩了缩，这下，宽大的尾巴直接将耳朵也盖上了。
阿阮不过是个心地纯真的孩子，也不在意，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快要散开的米团子放在小兽身边，高兴地说：“喏，为了谢谢你昨天救了我，我给你带谢礼来了，不用谢我，赶紧吃吧！”
米团子彻底散开，碎米粒沾在了小兽那光亮的皮毛上，小兽如遭雷击地跳起来，嫌弃地将米粒抖落，一爪将那散开的米团子拍飞出了树洞，瞪着阿阮发出威胁的嘶吼声。阿阮看了看那无辜的米团子，很是可惜。
……他小小一团，实在没什么威胁，甚至有几分别样的萌态。
“你长得真好看。”阿阮由衷地夸赞，她还从未见过有什么小兽长得像他这样，尤其是他炸开了身上的毛儿，看起来像个毛球一样，可爱极了，阿阮不怕死地摸了一把，小心翼翼地说：“我叫你小白好不好？要不要和我回家？我养你啊。我家里除了我还有我师父，我师父人很好的，你不用怕。”
对阿阮来说，她觉得这是对小兽最好的报恩了，看来他不爱吃米团子，院子里也并非没有仙兽，多他一个也不多。
小兽一下子就泄了气，懊恼地背过身子重重地卧下，他生气地闭了闭眼，若非是现在法力不顶事，他可不会任由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丫头摸来摸去。只是……好生熟悉的感觉……
有一人曾笑着同他说，“小白，这世间你跟着谁都不如跟着我，至少跟着我，便没有人再敢争夺你，有酒喝，有肉吃，跟我回家，我养着你啊。”
“我家几个孩子都已独立，只有个最小的跟着我，你与他做个伴可好？不用担心，我这小儿子最乖最随我！”
最乖最随他？收起这段往事回忆，小兽翻了个白眼，暗道了一声：屁！
谁知他刚翻完这个白眼，身子一悬，便被阿阮抱起来了。
“你不回话我就当你答应了！”阿阮高兴地抱着小兽，手感如她想象中一样柔软温暖，像个猫儿似的。
小兽开始拼命挣扎：“谁答应你了，你把我放下！”
阿阮将他抱得更紧了，怎么能放呢，她得说话算话养着他报恩，还要回去和师父炫耀，看看她有多厉害，这样好看的仙兽都被她找到了。
这臭丫头简直和她那不靠谱的师父一样不听人话啊！这这这不是恩将仇报么？他是为了谁才失去能够成功挣扎出这双魔爪的法力的？合着他昨天救了个自己的仇人？！
“小白，我家可好了，师父做饭可好吃了，有土地弟弟种菜，还有龟爷爷帮忙打水，肚子饿不着，雨水淋不着，还有我们陪着你，比你一个人待在这山林上好多了呢！”
小兽翻白眼：不，请放我一个人待着，谢谢。
他也懒得挣扎了，他可要留着一点力气对付意外，以防万一，不能都用在这个臭丫头身上，那就暴殄天物了，鬼才会和她一起回去，何况帝江那家伙也不会待见他，他们相看两厌，他找个机会就能走。
可谁知，这意外来的如此之快……
阿阮扑通一声掉坑里了……
阿阮：“……这，这里怎么会有深坑？！难带也是和明轩一样来捉仙兽的？真是坏蛋！”
嘿，这不是昨晚她那师父虐杀两个鬼火留下来的深坑么！臭丫头，这坏蛋就是你师父啊哈哈哈！
师父挖的坑，坑了自己的徒弟，徒弟哪里不好走，偏就掉进师父挖的坑里……你们可真是天生一对好师徒啊！
小兽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阿阮摔下来松开了手，失去了束缚，他灵活地蹬着后腿一跃，轻轻松松就出了坑。
阿阮天真地仰着头问：“小白，你是要去寻藤蔓来救我么？”
小兽哼了一声，怎么可能呢，他要自己跑走啊。瞧着她那师父对她还挺上心，不惜亲自半夜专门出来杀鬼火这种低级鬼怪，若是她不回定然会来找，找到了拉上来便是，不过是掉个坑而已，也吃不了多少苦。
谁让她偏要带自己走的，活该，待着吧。
小兽扭头就跑。
阿阮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大声喊了几声，“小白，小白！小白，你还好么？不会出了什么事吧？”阿阮坚信着昨夜救了自己的小兽一定会再次来救自己上去。
奈何小兽耳力非凡，阿阮的声声呼唤如魔音穿耳一般，让他总是想起那同样爱叫他小白的男人，心里顿时烦躁。他捂着耳朵低吼一声，恼怒地拍飞一个石子，转身又朝阿阮的方向跑去。
“喂，抓住我的手。”少年冷漠而不耐地声音自头顶传来。
阿阮怔怔地看着头顶上那人，少年一身洁白，伸出的手指节分明，银白色的短发，左右各有一缕长过肩膀，垂了下来，一双眼睛如墨绿色的宝石。
“你……你是小白？”
少年不耐烦地催促，“快点，我可撑不了多久！”好嘛，他这最后一点儿用来防身的法力也都用在她这儿了，真是上辈子欠了她！
这便是默认了，阿阮不敢多问，将手伸了过去，紧紧抓住那只透着血管的手。
呼——
少年一个用力将阿阮拉了上来，将自己衣袍上的尘土弹开，阿阮看着他那动作，心里确认是小白无疑了，只是一脑子问号，不知道他明明是只可爱的小兽，怎么突然变成人了……
“小白，你……”
“可真是欠了你的……我……”小兽打断阿阮的，还没说完便又恢复了小兽的形态，不仅恢复了回去，还直接晕了。
这下子阿阮也不敢再问什么了，不用他说，她也知道，定然是他用了什么方法变成人救了她这才会晕过去的！阿阮不敢耽搁，满心担忧，将小兽小心地抱在怀里，飞也似的奔下了山。
“师父师父，你快救救小白！”
帝江被她吵得皱眉，捏了耳朵出来，一眼就看见她怀里抱着的玩意儿，顿时嫌弃不已。
“阿阮，别不管什么东西都往家里捡。”
阿阮眼睛眨了眨，“师父，你刚才说家，我就知道，你其实也觉得这里师父和阿阮的家对不对！”木叔叔总说女人都是口是心非，可她觉得师父也是这样，明明心里喜欢她，却不说半句好听的，明明觉得这是他们的家，还不承认。
帝江一愣，不自在地移开眼神，“你听错了……”
“师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看看小白，他可是为了救阿阮才晕过去的！”阿阮根本没去听他说什么，紧张地将小白往他身前递，一脸期盼严厉，眸子还湿漉漉的……
仿佛在说：他可是你徒弟的救命恩人，你能不救嘛？
帝江：……
深深吸了一口气，帝江将那白色的小兽接过来，看了阿阮一眼，“若不是因为他救了你，我才不会救他。”他说的是昨日的事，虽然谁也没有告诉他，他也知道那山林里从鬼火手中救下自己这小徒弟的人是谁，只因为那刻意收敛过的气息实在是太过熟悉了，熟悉到他连试探都不需要就能知道那是谁。
阿阮立刻笑逐颜开，“是是是，阿阮就知道，师父最好了！”
帝江低笑，她还真是拿捏住了自己，求他时装哭，求得了便赶紧卖乖，真是不巧，他发现自己还挺吃她这一套。
“白泽啊白泽，你也有今天……”帝江提着小兽头上的角将他吊起来，拍了拍他的脑门儿数落着：“高傲如你，落我手里了，嘿，不是嫌弃我看不惯我不需我帮么，我今天偏就让你欠我一回。”说着，他手上金光萦绕，绵延不尽的法力如流水一般涌入白泽的体内。
阿阮抱着小手：……怎么感觉不大对。
白泽？
原来小兽有名字啊，对了，他和师父是认识的，只不过他昨天明明交待了自己不要将他的事告诉师父的……瞧着师父与他似乎有些不大好的过往……阿阮这时才想起这事来，心虚地咬起指甲来。
等等，白泽？
这不是明轩要找的那个白泽嘛！！！白泽现世，六界里都在找寻的神兽！
竟然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救了两回！
还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她抱回家了？！！！
阿阮觉得自己有点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