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阮却还是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她那日所见到的彭阳,答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兴许还在他的墓穴,但那处墓穴被盗的可能性很大,所以不能确定他是否还会守着。几百年前小黑寻到他的时候他只是个低级僵尸,似乎神志不清,前几日我见着他的时候,他已经修成了毛僵,看起来还不错,除了样子有些……不修边幅,说话不是很利索,但他记得你的名字。你送他的那把青铜剑被人盗走了,他来拿回剑,唤你的名字,雪蓉。”
这一说,蓉娘又是落泪,就着司命递过来的巾帕擦了一把,道:“他从不这样唤我的名字,也是喊我蓉娘,他这样念着,是怕自己忘了我的名字。”
云阮点头,彭阳唤这个名字的时候,的确是有些刻板的,像是刻意记下来的。
僵尸修为越高便越是高智,但是也容易忘却前生种种,成为一个新的生命而存在,彭阳在努力修行,却又怕自己忘记蓉娘。
塑夜开口道:“他应该原本是想来找你的,但是机缘巧合,他未能到冥界,而是被困在那个墓穴成为了僵尸,所以他一直念着你,执着于与你相见,只是一直未能如愿罢了,如今成了毛僵,才有机会冲出那个地煞。”
这便是向蓉娘解释为何彭阳在她死后不久也死了,却为何没能在冥界与她相见了。因为按理来说,当时蓉娘是在孟婆那里暂留过一段时间的,彭阳死的那个时间,如果是正常被阴差引渡到忘川的话,说不定在孟婆店里便会相见了。
蓉娘怔楞,重复了一声:“地煞?”
经塑夜这么一说,月老也恍然大悟,一拍后脑勺:“怪不得!我就说那个墓穴的位置总觉得怪怪的!”
小黑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司命却反应过来,一掌拍向小黑后背:“还是你的锅!要不是你施了法术,又把人家墓穴踩踏了,估计后来墓穴也不会失窃。”
小黑跳起来对着司命就回击,也不管人家司命是女体来着,捏了拳头就往人家胸口处砸:“……你丫的,你这是什么反射弧?!现在不是在说地煞么?!!”
司命哦了一声,轻而易举地躲过小黑,轻咳两声,“那也是你的锅,你要不踩踏人家墓穴,那地煞局能给封死咯?”
小黑一阵无语。
蓉娘却没明白过来他们说的,转头看向云阮。
云阮回想了一下刚才所见的墓穴的位置,向蓉娘解释起来:“我也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但是彭阳那墓穴的位置实在是不好,荫蔽在山峦林木之下,上不见天,下走黄泉,形成一个地煞局,阴气很重,导致他魂魄被封在这个局中,未能正常引渡到忘川,再加上后来小黑踩踏了他的墓穴,彻底将这个地煞局封死生门,他虽成了僵尸,却无法从这个地煞局里走出去……不过,他借着小黑的法力倒是修为提升的很快,如今已经是毛僵了,便冲出了这个地煞局。”
若不是这样,她也没机会接这个任务,也不会在玉宝堂和他对上。
云阮说完,看向塑夜,“大帝,是这样么?”
塑夜点头予以肯定。
云阮对蓉娘道:“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到他。”
小黑闷闷地说,“横竖都是我的错,我去帮你找人。”
蓉娘吸了口气,将自己脸上的泪痕彻底擦了个干净,执起云阮的手道:“请你带我一起去吧!我想和你们一起去找他!有我在,他应该会想起我,不会伤了你。”因为云阮向她自报过家门,她知道云阮是个天师,天师遇上僵尸,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交朋友认识的,是交过手的。她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任何人因为无谓的打斗而受伤。
没等蓉娘开口问,塑夜便道:“本王允你一同去。若是彭阳愿意,你可以将他带回冥界,小黑会帮助他在冥界入籍。但是他之前伤了人,罪不可逃,若要留在冥界,便就要受我冥界的管制。你可明白?”
蓉娘听了已是感激,慌忙跪下,又是替彭阳谢罪又是谢恩的。
塑夜手往云阮处示意了一下道:“不是我的主意,是她的。彭阳伤的人也不是我。”
蓉娘是个聪慧的,之前她就注意到大帝对这位云阮小天师与他人不同,又偷偷给她带了伤药,那伤在手上,也不是什么隐蔽的伤口,彭阳伤了人,伤了谁已是不言而喻的事。她转过身,朝云阮拜了又朝小黑拜。
云阮被她这大礼吓得慌张起来,倒是小黑机灵,赶紧将蓉娘扶起来道:“行了,咱们这儿啊早就不用行这么大的礼了,咱们王上不是非得三跪九叩的人。不在乎这些形式。你这事也怪我了,不说咱们王和王后……呃,不说别的,我肯定帮你帮到底。”
蓉娘被他这嘴一顺溜儿顺出来的王后两个字惊得呆了呆,便立刻心下了然似的,多谢了他几句,没有多嘴。
毛僵这件事查到此处,云阮心中也算是轻了许多,总会的老干部们命她捉拿毛僵也是怕他伤人,若是彭阳归于冥界,总会这边也不会多事非要拿人了,这事倒也好办,她想回去和师父江熙宸商量一下,让师父去说。
不过这件事她想到了,塑夜自然也想到了,没等她有所动作,塑夜便道:“已经和总会那边知会过了,你带上蓉娘自去与彭阳商量即可。”
云阮没料到日理万机的大帝竟然如此心细,愣愣地点了点头,但仔细又一想,大帝办事素来都是这样滴水不漏的,很符合大帝的风格。但转头又想,奇怪,这想法怎么好像她对大帝很了解很熟悉似的,摇了摇头,挥散了这种奇怪的想法。
接下来的事并没有什么难度,塑夜捉了三人组的把柄让他们一同陪云阮去解决这件事。而他匆匆回了仙界的往生境,为了查明他是否就是裴瑾。
蓉娘附在玉环上,被云阮收在乾坤袋里,如此带她出了冥界。云阮和三人组按照那记忆中的地方找到了彭阳的墓穴。
很幸运,他还守在这里。而墓穴有几处盗洞,确实也遭到过盗墓,小黑过意不去,默默地将整个墓穴整治了一番,而月老和司命笑眯眯地为他又是整理形象又是软语相劝。听得云阮止不住地起鸡皮疙瘩……也幸亏是彭阳见了蓉娘终于安静乖顺下来,这才任月老和司命摆弄,不然指不定将他们一手一个丢出去了。
彭阳连前几日过了招的云阮都不记得,却单单记得蓉娘,云阮心道幸好她带了蓉娘一起来。有蓉娘在,彭阳情绪很稳定,听说蓉娘要他一起随她在冥界生活,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整个人见了蓉娘像是丢了娘的千年雏鸟一样,其他人都成了摆设。
云阮帮不上忙,就在墓穴里转悠。彭阳的样子不是太好,毛僵嘛,身上长了些长毛,要不是脸还有个人样,不知道还以为是大猩猩呢。司命是个爱美的,直接用法术给他净了脸,月老则是贡献出一身好看的衣裳,蓉娘温柔地为他整理头发。
彭阳虽然生前是大将军,但是那个时代的墓穴也算不上多奢华,而且他是年轻战死,没有什么家眷,甚至连府邸都未来的及赏赐就死了,这个墓葬规模对他来说,相当于死后荣光,也算是一种赏赐了。墓穴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恐怕是被盗的差不多了,彭阳什么都不在乎,唯独在乎他手里那柄青铜剑。
一处角落里,露出一双脚来。云阮狐疑地绕过去,一看清是个什么东西,立刻掩住了口鼻,将那股子难闻的腐臭味道隔离开来。
墓穴中躺着一个死尸,但却不是唯一的一具死尸,这一处仿佛是个死人堆,里面零零散散堆着一些白骨,而这具看得出烂肉衣衫的死尸只是其中一具看起来死得最晚的。云阮这些年来也算是练出来了,死鬼都不怕,死尸自然没什么太多恐惧感。她蹙着眉蹲下来凑近了些去看那尸体。
死者是一个成年男子,而且死的日子算不上太远,因为腐肉还在,想来是最近才死在这里的,若不然应该已经化为白骨了。致命伤在腹部的外伤,看样子像是被利器所伤。能在这个墓穴里被利器所伤,应该就是被彭阳所杀了。
彭阳身上并无邪气,而且这些死尸的数量远远不够他的日常食物所需,云阮猜想彭阳应该是属于吃素的僵尸,也就是他修行并不吸食人血。所以这些尸体应该不是他的食物,而是闯入墓穴的盗墓者。
盗墓者死于墓主之手,云阮对这死人也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心,且这具尸身魂魄已不在,应该已经到了冥界,自有阎君审判生平,彭阳也即将要归于冥界,此时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死人多出事端。只是这个人若是被青铜剑刺死的,那么那个时候青铜剑还未流落到钱掌柜的玉宝堂,彭阳如此重视那青铜剑,来盗墓的人都死于剑下,那青铜剑又是怎么会被盗走的呢?
云阮带着这个疑问回去找到彭阳,指了指他手中抓紧不放的青铜剑问道:“彭阳,你这柄剑怎么会流落在外的?”
彭阳不记得云阮,听陌生人问自己的剑,立刻戒备起来,蓉娘赶紧给他顺毛道:“阿阳哥,别怕,这位姑娘是好人,她问你什么,你告诉她便是,她是我们的恩人,没有她,我们也不会再相见,也没有机会在一起。而且你之前还伤了她,这件事待我们回到冥界,你需亲自向大帝请罪才是。”
蓉娘这话说的,将功劳全都算在云阮身上了,云阮心道自己也是奉命行事而已,但是也确实想要帮他们的,便笑着应下了这份感恩,另一方面,彭阳对自己没印象,她也没有计较他伤了自己的事,提都没提,也没去想为何伤了她的事彭阳需要去向大帝请罪。
彭阳先前伤了云阮,这会儿连人家的脸都不记得了,但听蓉娘说云阮是恩人,态度便立刻变得不一样,虽然声音还是嘶哑,说话不大利索,却还是认真地回答道:
“有人,偷东西。两拨人,趁我不备,剑在一人身上,另外一拨人,拿走了镜子。”
这话说的像是散落的碎片一样,其他几个人不知道后面角落里死尸的事,都被他说迷糊了,云阮却是思考了一会儿,向他确认道: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一天来了两拨人,但是这两拨人不是一伙的,你对付其中一拨人的时候,剑刚好插在一个人的身上,而另一伙儿人带走了一面镜子。后面那个死尸,就是被剑刺中的人是么?因为你被两拨人同时攻击了,所以那死尸的同伴趁你不备拿走了你的青铜剑,之后这柄剑才会流落在外?那你当时有所不备,是因为你分心去夺那镜子?”
彭阳点了点头。
一面镜子?
这柄青铜剑是蓉娘亲手所铸,是她生前为彭阳留下的,彭阳珍惜至此毫无疑问,只是那面镜子又是什么?云阮回想了一下他们看到的蓉娘和彭阳的记忆,并没有这么一面重要的镜子。彭阳也不是什么臭美的人,都已经变成毛僵了,还能多爱惜自己的容颜……
云阮:“是什么镜子?”
彭阳眼睛亮了亮:“她说,她叫三生镜。”
三人组同时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云阮也惊呆了,当时宁家怕事,没听总会分部的要求,擅自将这面妖镜处理了,后来一点消息都没有,难不成是随手一扔就扔进了彭阳的墓穴里?
彭阳拉拉蓉娘的手,含情脉脉地说:“三生镜,有你。”
蓉娘没有听说过三生镜,有些怔楞。
月老眼神闪躲,对蓉娘解释道:“蓉娘啊,这个三生镜是一面能够看到三生情缘的镜子,能让人生情爱之思,其实……你和他仅仅是有那么一世情,他定是在镜子里看见了你,反反复复情丝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