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青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大致是什么都怕吧,怕事儿,怕麻烦。
可她其实心里空荡荡的,也没余下什么,好像没有什么在乎的。曾几何时,那个在漠北像脱了缰的马儿,那个被阿爹追着打,慈父手中杖,全往爱女劈的时候,真的离她太远了。
真让人恍惚啊。
吃完早膳,她便恭敬的站在一边。
就短短的饭食时间倒是因着皇帝那一出,闹长了些时间。
曹公公便蹑手蹑脚的走进来,看到伶青的模样,倒是一怔愣,马上回过神来,走进了,便压低了声儿:“皇上,该上朝了,这时间也不早了。今儿,朝廷上有要事,内司,就在这宫里。”
意思是,内司在这里等你回来,早去早回,不要再耽搁了。
曹公公向伶青使了使眼色,而立在一旁的小太监就捧出帝冕,伶青就上前,接过了小太监递上来的帝冕。
这次,曹公公还放个小矮凳在旁边,伶青觉得曹公公还真的细心。
什么事儿都想到了,连她比皇帝矮的多的事儿都顾虑到了。
可上次,明明就没有。
所以说,上次是皇帝故意的,故意看她笑话。
伶青心里倒是生了点怒气,面上神色淡淡,踩在矮凳上。照着上次,给高玮,将帝冕戴上去。
即使站在板凳上,她也刚好可以与高玮平视。还是需要微微垫一下脚。等她将玉簪插进去,松了口气。放下踮起的脚尖。
就这样看到一双如黑曜石般澄亮,无喜亦无怒,平静的眼波下藏了些尖锐。
就这样,隔着垂下来的置旒,两两相望。
这置旒本是拿来给皇帝“敝明”所用,而现在倒是像一个隔障一般。从缝隙间倒是能窥得一些真神色。
伶青心里感慨:姿容姣好,神色亦佳。
这双眼倒是有一些熟悉,有些凉薄。
可她自认为这前半辈子从未见过他。
离着这般近,扫过一眼,别过头后。
伶青这才发现,他竟是有着一双单眼皮的有些狭长的眼。难怪,平日里,总感觉被看着的时候颇为冷冽。这样的眼睛,阿娘曾说过,这样的男人,有着一双看起来单薄的丹凤眼,最为薄情。
由眼见心。
伶青下了凳子,拱了拱手,说道;“皇上,臣已经整饽妥当。皇上去上朝吧。臣在此恭候皇上。”
“你不用拘在这宫里。其他事儿,倒也不需要你费心。”高玮临行前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虽说就一句话,可其中信息量极大。
伶青将字儿拆分了来看,就是“不用拘在”这里,也就是说,她可以四处走动。“不用费心”也就是说,她就是个挂名儿内司。虽说这乾清宫全是太监,可是好像也不影响她发挥她的管理职能。但她还是不用管事儿。
这什么神仙皇帝,啊不,英明的皇帝陛下。
伶青也清楚了,要是高玮下朝后,在乾清宫门口看不到她,那该倒霉的就是她了。
也就是说,她虽说可以在宫闱四处走动,但是最好掐好点。
这话说一半,还留一半,还还真的是只有这皇帝能干出的事儿。
幸好她机灵,听到一半的话,后面藏着警告也是谨记于心。
伶青心里一喜,看到已经离开的皇帝,兴奋地谢了恩。就差大吼一句:“皇上您真是个大好人!”皇上之恩,臣怎样谢,都谢不完。
曹公公跟在皇帝之后,感觉这刚透出云层的阳光倒是有些暖,连初晨带给人身的冷意也照没了。
大概也与心情有关吧。
宣政殿内,曹公公宣了一声“皇上到”,刚还门庭若市的喧闹就立马静了下来。
最先开口的便是王显远——王太师:“皇上,为何,会比平日里晚来了一些。可是身体不适?”语气里无不透露出一股怨气。
“太师,不应该问朕,太师自个儿的身体可好了。毕竟昨日还晕了,朕听到曹公公说,倒是有些诧异。平日里太师说话都是中气十足的,昨儿倒是最先倒下的。太师啊~得保证身体—”高玮拉长的声气,倒也颇具深意。
太师拂了拂袖,倒是站在最前面,,怒气更胜:“皇上不必取笑臣。老臣侍奉过太上皇,也侍奉过先帝,原本以为皇上您,只是为了巩固这朝政,稳定江山,除叛贼,排异党,清理朝廷蛀虫,亲自训暗影卫,才会有这般的果断与喜怒-无常。臣视您为雷霆之君,皇权至上,却也造就了北齐的江山固若金汤。而北齐也正是需要您这样铮铮皇帝。皇帝垂怜臣,如今还肯用臣这身骨头,臣也是倍感兴至。可老臣,如今还是想问一句:您当真就就这么糊涂吗?”
后面的白丞相拉了拉王太师的腰际处的官服,偷偷示意。
哪知王太师连头也没转,瞥也没瞥一眼。倒是兀自说了下去。说得时候,还不忘“噗通”一声跪下去。
颇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气势。
“皇上,糊涂啊。老臣即使死谏,愿意一死求得皇帝清明!请勿出征啊。如今朝局已经稳定,列国无不慕强,均拜于我北齐君威之下。况一高俨乎。皇上为何偏偏如此执迷?本可不必。”
说完,还是往后看:“众臣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嘛?明明知道这其间的厉害,却一言不发。”
众臣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明明以为此事已经议下。却没想到,太师忽然发难。如今群臣便是里外不做人。
而在后面站着的官员更是游移不定。
因为昨日被打板子的人里也有他们。
他们官位低阶,在宣武门请旨,得了一顿板子,已经尤为痛冽。到底是文官,这身体扛板子还是不行的。
皇帝也不允与养伤,于是今日上朝还是必须得来。走路的时候,这群被打的官员倒是成了进宫上朝路上的一道歪歪斜斜的怪异风景。让人看了。觉得颇为想笑。
而且,昨日也说得好好的。有神医看顾,这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高玮就坐在大堂之上,不知道是天色暗了一点还是怎的,下面鸦雀无声,场面跟凝滞了一般。
丛帝冕上垂落下来的的置旒,倒是也随之凝滞,一点晃动也不见得。
高玮的神色晦暗难见。倒是加重了朝廷上的暮气。
明明刚刚太师中气十足的声音还好似在回荡,可话一说完,大殿里的人都屏息,低着头。
过了一会,一声冷笑传了下来。
“太师,要死谏?太师啊,就不想想王卓?他好歹有你护着,才会活得这般长久。要是你不在了,你还期望着谁去庇护你们王氏家族呢?”高玮坐在高堂上,“太师,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历经三老元朝,应该是不希望这门户凋敝。原本的高门望族便断在你那孙子手上吧。”
似乎有些说累了,或者留了了一些空隙,高玮停顿了一下:“怎的?没人要与太师同在?朕可重重有赏。是怕见血吗?好像这朝廷上确实有些时日没见过血了。”
王太师脸色一下上演了大戏,青红紫绿,慢慢的涨得通红。
最后还是归寂于苍白与无力。
这跪在地上的身子也是颤了颤。
本就有了风烛残年的影子,如今更加灰败了。任谁摊上了这样的孙子。也是无可奈何。
王卓,乃太师之独孙,曾欺行霸市,倒是京城一霸。
上街强抢民女,除了良民之女,青楼的风尘女子中遭殃的也不少。王卓好押妓,更喜肆意玩弄,死在他手上的女子不计其数。那些遭受的失去女儿的京城百姓便一起写了一封血书,写给了衙门。后来被王显远压了下来。
最后直接在崇文门处集体上书。崇文门,可是众朝臣上朝的必经之路。一下子跪了这么多人,众朝臣倒是被堵在了崇文门,连禁卫军也不好对老百姓下手。北齐也不是没有过百姓公车上书的例子。那日,听说王太师也并未去请了病并没有上朝。
一时间朝廷轰动。
王显远为了保住这根独苗子,倒是跪在宣武门处请了一上午的罪。
重罚了王卓,这事儿才揭过去。
尽管受了罚,游了街,释了众,就差斩首,若不是王显远在其中打点,这众怒难息啊。
众臣皆叹:王太师这般根正清高傲气的人,倒是有了这样荒唐野蛮的孙子。
也无人不叹息这王家,气数将尽,要不是王太师撑着,也不知道这又是哪样。
毕竟“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也尤为常见。
这是折了王太师的脸面。
如今皇上再次提及,倒是再次掀开了当初京城津津乐道的除贵事迹,一点脸面也不给王显远留。
“那么,王太师,还要死谏吗?”高玮一冷冽,扫了一眼下面站着群臣,空气有些凝滞了,“倒不知道朕亲自出征的事儿也能闹好几天。众卿,对此事还有什么异议?”
“高俨,朕必诛之。只是,留到今时今日,倒是为了其他的,罪人,当诛,但不是朕诛杀。此战,必由朕征。无需再议。”
“那还有出征匈奴之事,众卿接着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