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青觉得自己的欺君事迹又加了一笔。
灾难总是来的似那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一般，还没准备好便不要命的砸在地上炸开了，最后只糊了一脸雨水。
高玮看着她，每次见到自己不是像个踩了尾巴的狐狸，就想像是个一遇到不淑就露了一身刺的刺猬。
不过，大多时候还是缩在乌龟壳里，任外面的人如何敲打，她也不会露出丝毫，若是被惹急了，倒是亮出了一身锃亮的刺。大有与你干一场的架势。
“皇上,臣确实是不想淌入深宫里面，臣的胆子自小就不大，加之相貌凡凡，无一精通要技，本就该在这宫里无人问津，随着时间顾自老去。臣只是一个见了您，就不知道如何准备措辞，还会变得心神不宁的迟钝之人，能任凭到皇上的差遣，这便是臣此生最大的福气，臣也不奢望什么了。由此一事，能够见得皇上的宽容风范与仁慈之心。这足以说明皇上是这北齐难得的贤德君主。”伶青继续低眉顺眼。扮演着受宠若惊的角色，内心慌张。
唯恐哪句话说得不妥当，这措辞也是费了伶青一番心力。
可皇帝觉得没有一句话是妥当的。
还是老样子，这休沐之后，还是老样子，一点长进也没有。
这留给她醒醒脑子的日子，倒是多此一举了。高玮心里冷哼。
这哪里是迟钝，这就是兀自不愿意清醒。
\\\"噢？你，心神不宁？是那般的心神不宁。是这摆在脸上的，还是藏在心里的。抑或是，还是骗朕的。若是真的，那你便看着朕。看久了，也许就不会了。”皇帝抬起她的下巴，“你这张脸相貌平平？可是朕最近得了眼疾，竟是瞧不出你所说的‘无一所精要之技’。这张脸和你这颗心啊，就是很漂亮——伊人与韧心。莫非，你又在糊弄朕？”
一点点凑近，就像想要捕捉到夹杂在他与她之间正在浮动的.微小的尘埃一样。
却因为他的靠近，引得那些要被捕捉的尘埃一哄而散，只在阳光下折散出一点点白色。
伶青觉得这皇帝不抓关键点，老是断章取义，或是故意忽略她的一片苦心与衷心。
她真的又想跪下去了，耳边想起了这皇帝所说，在他面前，不需再跪。
她要是不听话，跪了会怎样呢。
这膝盖就不必留了。
这大概就是皇帝想说的吧。
一激灵，便任由他的手抬起来自己的下巴，有些颤抖的羽翼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她也没想到，她本不想与他有什么纠缠，可命运就是这般光怪陆离，又离奇难解。她成了内司，一个说着是执掌大小事务的内司，可是，曹公公并未将这些交予她，相反，她除了待在这里服侍皇帝，便是撂下了一身本该是她的担子。
这是得了一身她想要的“闲”，确实咸，齁的厉害，比如眼见这位皇帝大人，像是锁住了她什么，锁着了这像某个人的眼睛.鼻子和耳垂。她也想装傻充愣，奈何这替身情结过于浓烈。
她闭着眼也许就能遗忘这皇帝的脸了。
生得尤为好看，恐惊天上人，尽管现在被“惊”的人是她。
“怎么不继续说了，朕还以为你胸中怀墨，锦口秀心呢？朕不是明君吗？那你上桌又能如何，朕的‘贤德之名’。又怎会怪罪于你呢。不是吗？”皇帝，马上将低着头的伶青扶了起来。
动作温柔，行云流水，一气喝成。
伶青就被带到了桌子面前，然后，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为了安抚一般，这手摁着她坐在凳子上。明明没有用什么气力，她就如同那提线木偶一般，坐下了。
两只手又像是隔着衣料丈量着她的肩胛骨，伶青想起了《妖怪闻谈》里的九阴白骨爪。掏心脏的的那种，不够这样子，像是要勾出肩胛骨连带着锁骨一起，这不会是在画骨吧？
然后捉摸着在哪里下刀更妙。
等打消这些奇异的念头。会想起刚才皇帝说得话。
这话怎么怪里怪气的，让她头皮发麻呢？怪让人瘆得慌的。
她觉得自己这饭是吃定了。
罢了，谁会与食物过不去呢。
就食不言寝不语，这还有什么怕的，他不是把话撂在这儿了嘛。
这一句句不就是宣告着她反抗无效，她还能咋滴，这拿捏的死死的，她也不敢妄动，这缩进壳里的王八也当够了。谁愿意当谁就当去吧！
这位皇帝简直就是见招拆招。
人在危急关头，咸鱼起来，就会变得心安理得，之后便是愧疚与慌张。
伶青就是这样的，先给自己灌输一种思想：他逼我的，可怜我小小内司，身单体薄，无权无势，如同潦倒龙钟,偏得在这强权之下，又无可奈何。
皇帝只看到伶青在那里发呆：这是不怕了？还在他面前发起神来了。
却不知道，伶青面色淡淡，眼神还有些空。
心里却是一场大戏，缓缓上幕。
掐了心里戏份的苗头，伶青回过神，看着高玮扫过她一眼。
她就精神了，虽说自己给自己洗过脑了，伶青觉得——人生如戏，全靠眼界。
便赔上了笑意：“臣受到这般恩荣，内心的感谢难以言表。所以说，这一不小心，打小的毛病就出来了。一紧张就有些木讷，请皇上原谅。”
膳食已经撤过一次了，这公公服侍真有眼力见儿。
热气腾腾的粥，冒出来的袅袅雾气也盖住了低头舀粥的动静。还有一点勺子与碗轻轻碰撞的声响。这便是这早膳唯一动静。
明明是坐在凳子上，伶青却觉得尤坐针毡。这哪里都不是对的地方，哪里也不是她该坐的地方，旁边的人也不该是她面对的。
回想起过去，和枫兰一起拿着馒头，在那檐头下，蹲着啃的时候。俩个还会一起说话，像是早起的鸟儿，在廊下吃食叽喳。原来那样朴实而平静的日子是当真回不去了。
如今，便是这样，说得上同吃同住了，这住的同一个宫殿，关于这吃的嘛，不就是现在嘛。对面的高玮吃得倒是赏心悦目，她却吃得战战兢兢地。虽说不上味同嚼蜡，但是这样的细致的膳食，现在对着一尊煞神，也不是那样精细了。
她不曾同这阴晴不定的皇帝一同用餐。
想想，都会消化不良——
他既不在他面前拿乔成“朕”，蔑视天下的语气，也不让她跪下行礼，还威胁若是一定要见礼，便要剜了她的腿骨，她打了个冷战。这厮竟是毫不讲理，视礼仪祖法为狗屁，在她面前，将所谓的礼法踩的稀烂。
纵容，纵容到了极致。
伶青心下慌乱，如今同席吃饭，早已是如鲠在喉。
他，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