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青梦里不安生,原以为这入宫两年来,怎么说这名儿改了,姓儿也抛了,怎么也算得上是改头换面了,总该是没有当初刚入宫的日子,那般恍恍惚惚。
梦里万箭穿心的痛楚,这还安生不过一段时间,痛楚又袭来。
伶青坐起身来,看向紧闭门窗的,那夜就像隐隐从窗缝隙里面渗进来,一点点蚕食着她。
思绪回到当初爹娘身死后伶青一个人活得时候。
她老是惊梦,梦里似有鲜红的血往她身上滴,周围的嘈杂声淹没她,她唯一能够听得清楚的就是“当诛”。
当诛?
诛什么?诛杀她嘛?
醒来时,那种自己身死的不切实际感才像她掀开棉被一样掀离开了。
那时候连着几日这奇梦缠身,她即便是并不信佛,也不信命,可这样频繁的,一致的噩梦,让她大致也是信了几分。
这老天莫不是揣着她还有几分清明,便告诉她——她死过,大概还死的不太好看,有唾骂声,似乎还有金戈之声,而且看她死的人应该还不少。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大致是看戏的人。毕竟,哪里都不缺看热闹的人。
这老天爷颇有一点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作风。
伶青想着这莫不是她的前生,映照着这辈子。
提示着她这辈子得好好过活?
伶青想着都很是迷惑,她未曾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仔细想来,连小时候掏鸟窝的事儿都给从记忆深处扒出来了,难不成她掏的的是凤凰?
天降污蔑于斯人也,必先规避其风险,理清思路,理不清便可顺势而为,听天由命。
几经辗转,又回想到了当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醒过来也不过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孱弱娇娇女孩子,居然穿成了一个小孩子。
关键是她什么都记不得,人家穿越都是带了金手指的,她的穿越金手指算什么呢?
一个武力值超群的老妈,和一个姑且说是风度翩翩且绰约风姿的老爹吗?
不过在漠北,都是唤阿耶阿娘的。
醒来的时候得知自己叫冯小怜,一看到她老妈老爹,嘴里便顺口的喊了一声:“阿娘阿耶。”她阿娘一把把她抱住,没有看到阿娘痛哭流涕,倒是像了熬了个大夜的,眼圈都是黑黝黝的。
伶青惊诧于为甚自己唤得那么的自然顺口。而且还觉得这怀抱还很熟悉,怎么回事儿,她也觉得这两人明明在记忆里确实是第一次见,倒像是朝夕相处过。
可她却确实没有这副身体的一点记忆。
然后她阿娘真的是大松了口气:“没死就好,我闺女儿没死就好,就是脑子摔坏了。还好,还认得爷娘。”
伶青觉得:没死就好是什么意思?这娘真的说得好随意,这性子,倒是很乐观,不过,她喜欢。
她刚醒过来,脑子里乱的很,幸好她阿耶在旁边解释道:“楚楚啊,你自个儿爬树撵猫,摔下来了。医师说,可能醒过来,就记不得事儿了。就是说脑子摔坏了,应该是磕到了要处。”
???
她这么蠢笨的吗?
也就是说,她应该是早就穿过来了。我去,原来我把自己给弄傻了。
我凭什么都记不得了。唯独还记得在地球上过去的事儿。
认真想了想,现在这副身子应该是相当健康的,再想想在二十一世纪那个时候,自己可不就是弱柳扶风嘛,最后还是病死的,死在了她的花样年华。
死在了那个病房里,那种消毒水与药水味儿混合的地方。她似乎一辈子都没有踏出过病房,因为她从小就得了先天性缺陷免疫病。
一生病基本就是必死无疑。能活到二八年华,也算是恩赐了。也许老天垂怜她,还让她穿越到了这个北齐的国家。
所以说,她应该是得了这样一副好好儿的身体,当然是得翻天覆地的玩儿呢。那么爬树摸鱼,上房揭瓦那就不足为奇了。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对于她来说,都是新鲜无比的。
即使活了一二十年。可她从未见过五颜六色的世界,见到的无非即是屏幕里的虚像。
“阿耶阿娘,我过去是怎样的?”我现在一点都想不来了。
“是个浑不色,你爹我都以为你是投错胎了。莫不是得了你娘的性子,怎么没学的我一点稳重的性子呢?”她阿耶不禁托腮疑惑。
“诶,什么,你这是嫌弃我了。你想把我闺女培养成个大家闺秀,娴静淑女,问过我意思没,冯术,我可是答应你了,不传授楚楚枪法,你看吧,爬个树,都能摔下来。一点我的样子都没有,倒是像极了你这副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模样。现在,老娘不答应了。等楚楚好了,我立马就让她给我扎马步。”她阿娘一下火冒三丈。
他阿爹一下也不肯让步了:“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还有,我这不是为了楚楚好吗,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孩子,就得好好将养着。她不用上阵杀敌,不用学你那厉害的枪法。”
伶青阿娘更恼了:“冯术,你就是在嫌弃我,我当初就不该嫁了你这个浑不色的!”
······
她阿娘阿耶都是极有趣的性子,这家子也真是欢乐。对于这个穿越,没什么所谓的金手指,也许是老天爷就想给她一个好好活的机会。所以她便会好好活下去,过得任由心意。
回到现在,伶青眼睛的光暗了下来,坐在床上,搭在肩膀上的头发遮住了脸颊显得神色沉沉。
伶青自认为自己未曾主动招惹过什么人,犯过什么事儿。
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罪大恶极之事儿能够担得起“当诛”二字。那个梦真的太疼了,刀子割肉般,那种肃杀的压抑太过于真实了。她不敢不信。
她在宫里向来是不招人注意的。身处宫里两年,这相处得最好得就是她旁边睡着得那位了。虽然旁边这位看样子,也是要醒了。
伶青可不叫伶青,这宫册上记载的是伶青,一朵父母皆亡的漠北小野花。可是其中一真一假,真的是她确实是父母皆亡,假的便是是名姓均改,如今是这北齐皇宫不值一提的小宫女刘伶青。
改名儿这事,当然是为了避祸。既然着实有些命薄的预兆,索性便把名儿改了,也当作别漠北的皇天后土。
其实也算不上改名儿,她之前的名字就叫伶青。因为“伶”字取名数理为大吉。青便是借万物木生火,木生丹的长久之意。
即使她那时依旧是如此短命。
在临别她老爹老娘坟前,就已是叩拜赎罪多次,不过只是姓跟着她老娘姓了。
值得庆幸得就是她将唯一能够证明自己身份得东西——照身帖,也埋在了爹娘得坟里。算是一种陪伴的慰藉吧。
爹娘死后,这茫茫人烟中,也就她活得最像孤家寡人,身如浮萍,又无甚名与分。
独自守在那个深山老林,那里的村子早就已灭了。四周除了山木鸟兽,还剩下她这个人。
世道难言安稳,漠北近匈奴,这些游牧民族本身就像是天生为抢劫而生,边境骚扰已是家常便饭。
而武成帝在位时,昏庸好色,酒池肉林,京城朝廷早已是动荡不安,风卷云涌下的诡谲,各派势力下也造就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这边境本就不好治理,更是鞭长莫及。
无人理会漠北得大大小小的战事。这都只是漠北人对匈奴的反抗罢了。朝廷正忙着夺嫡得夺嫡,要造反的准备造反。
京城真算得上是,乌烟瘴气了。
而像伶青这样的漠北百姓真真深受匈奴之害,几年前的匈奴野蛮屠杀让大多百姓妻离子散,而伶青的父母也遭逢此难。即便伶青的家并未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主要是因为她的阿耶与她的阿娘就相遇在漠北的青松山里。
这才定居在了青松山里。匈奴进攻那日,伶青未在家里,否则,这整个村子的亡魂便添上她一个。这倒是是她的幸事,还是莫大的悲哀呢。
整个村子在墨迹的天色下,竟然还能投射一片血色。
已经干涸的血液就洒在那些小路上,连犬吠声都不闻了。村子都纳入了一种空旷无人的境地。
当伶青推门而入时,面前的景象将是她一生的血色噩梦。
她阿耶一向爱惜的竹简上的血已经凝固了,也将她一人死死冻在原地。
她的阿娘是战死的,手里紧握的青瑛枪的柄,枪头却不知所踪。
这个要强了一生的女子,曾也是个拿枪故作镇定的女匪。杀了不知道多少匈奴,才倒下。
倒在了伶青无比熟悉的这间木屋里面。
而他的阿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状元郎,后来也是个拿着棍子追着她打的固执夫子,脸上还有一滴滴血迹。
也许她阿耶阿娘临死前都想见她一面,可又不想。
她凝眸看着横死的尸体,她抱住的时候想汲取她爹娘的残温,可是身体早已经僵住了,和四处的杂乱与匈奴的尸体,斑斑血迹凝固出来的死寂让伶青活着但却生死不如……
原来,不是万事胜意的啊,上天还真是给她开了个好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