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有几分畏惧和破碎的神情。
程烬玄长长地、平静地吐出心里的话：“安风郁，你安安心心做你的太子殿下，我们之间桥归桥，路归路，这一切的明枪暗箭，我退出，此后，不论你是反叛、烧宫还是弑父，都与我无关，我不会上举你，也不会帮助你。”
“但你胆敢向我这里进一步，我照样有本事要你死。”
说完，程烬玄牵着苏蔓野从房门口出去。
她回过头，安风郁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处。
从前的一幕幕在她的回忆中闪现，留下的却是他说把予喜送给他人亵玩的话。
所有的等待像是蝴蝶一样轻飘飘地飞舞，最终归于尘土。
是这样吧，人都是会变的。
苏蔓野心里一下子放下，忍不住使坏起来，同程烬玄开口，“为什么太子知道你没有忠心追随他，就露出这一副西子捧心、泫然欲泣的表情？你实话实说，你们是不是有我不知道的、难以启齿的肉体关系？看起来太子像是比你弱的样子，他是下面的？”
屋内霎时响起掀翻桌子的声音，乒乒乓乓的陶瓷碎裂声，显而易见是怒不可遏。
程烬玄搂着她的肩，头也没回，反而笑道：“蔓蔓，杀人诛心这法子，也是尹先生教你的？”
“噢，那倒不是。”苏蔓野耸耸肩，“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程烬玄笑起来，“悟得不错。”
苏蔓野看着他一副莫不在意的神态，突然意识到，今晚发生的一切根本就只在他的计划之内，就连他放她来和安风郁见面，也是其中的一环。
他们之间会谈论什么，何时开始又何时结束，都在掌控之中。
她还没开口问，他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先回答，“猜得大差不差，我同他共事很多年，早已了解得透彻，我知道他破罐子破摔，铁定会失控。”
安风郁气冲冲地走回殿内，看着大堂中坐着饮茶的背影。
“她呢？”那人问。
安风郁一面脱去斗篷，一面冷声道，“她不来。”
“她是个念旧的人，不会不来的。”
“我说……”安风郁把调子拖得很长，冷嗤一声，“你都多少年没见她，想必你叫什么名字她都快忘记了。”
“不会的，她永远不可能忘掉我。”
坐在堂中的身影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安风郁。
眼神淡然，身如松柏。
是尹渊。
一整天苏蔓野都情态恹恹，惹得程烬玄终于忍不住在入睡前问她：“怎么了？”
她甩甩头，抿着唇，“你娘昨日把我叫去，说我没有尽到主母的责任，怪罪我呢。”
程烬玄笑眯眯的，“放心，从今天往后数，她没空管咱们的事了。”
“为什么？”
虫鸣低落，四下寂静，一声突兀的女声把黑夜撕开一个洞。
苏蔓野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往身边唯一的热源靠过去。
程烬玄近乎同一时间将她整个人揉进怀中，拿手掌捂着她的耳朵，自然也听不见院子里那女声在说什么。
窗外的月色朦胧，树影摇晃，正是夜里最安静的时候。
程烬玄听完那人说话，不耐烦道，“不去。”
苏蔓野感觉到他隐约的暴躁，迷迷糊糊地问：“谁啊？”
“我娘院子里的丫鬟，你安心睡觉。”
说完，他像是哄小孩一样轻轻拍她的后背，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到耳后去。
苏蔓野猛地被吵醒失去睡意，坐起身，道：“去看看吧。”
“不用，我不爱管，她知道，不会怪罪你的。”
程烬玄一下一下安抚她的背后，企图让她再次入睡。
“去看看吧。”
苏蔓野眼睛半睁不睁地坐起来，游魂似的走下榻子去拿衣裙。
程烬玄在她耳后略有些大力地把枕头甩出声音，整个人显而易见地不耐，却仍然下榻，飞快地把衣裳穿戴好，出门去了一会儿又回来，走到她跟前，替她把腰间的束带一一结上。
她快困晕过去，直接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撑住，任他胡乱地收拾衣摆，直到感觉耳后有只手不知在做什么，硬是逼自己清醒一些仰起脸来，才发现他竟然在替她盘发。
苏蔓野伸出手往后抓着他的手腕，眼前的人两只手都放在她的脑后，见她抬起头，微微笑起来：“很快就好。”
说完，他将手边的玉钗插进发间，低着头看着，苏蔓野也恰时扭头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天老爷，好一只细腿圆肚皮的蜘蛛精。
“你给我钗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她有些好笑地把头上插着的六七根钗子拔下来，重新给自己盘起头发。
程烬玄紧紧依着她说：“第一次替人蓖发，手忙脚乱，弄糟了。”
苏蔓野重新盘好头发，将钗子带下来的头发放了两三根在他的手中，“给，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昔，嬿婉及良时，我从前便这样想，如今燕婉之求总算如书中所说。”
程烬玄伸手将那两三根头发小心翼翼接过，看了一会儿，忽而笑起来，“蔓蔓又在骂我。”
啊呀，被发现了。
她故作无辜，歪着脑袋问，“哪儿有呀，我不是夸咱们夫妻和睦么？”
“我知道你喜欢诗三百，便全部看过。”他认认真真与她说，眼睛里有一点点得意，“现在不算是很笨了吧？”
“嗯，还可以。”苏蔓野主动伸手去与他相牵，“走吧走吧，你娘肯定要等急了。”
甫一出院子她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外头那高悬的不是月亮，而是一盏高亮而摇晃的烛灯，不知是谁燃起天灯。
程烬玄抬起头来看了看，嘴里嘟囔一句：“有人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