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低着头,弯腰平静地把平安扣捡起来。
平安扣的背面凹凸不平,咯手,似乎是有刻字。
尽管心中一再安慰自己不必在意,却忍不住把那蓝田玉翻过来。
玉的角落刻着的小篆字:越。
是她的名字。
遇见尹渊前,府里的人,都叫她小越。
府中的人都说,她的生身母亲是府中剪荷花枝子的下人,苏尚书独酌时喝醉酒,才有了她。
她娘没有读过书,写不出字,出生时,她只会小越小越地唤。
小越是她出生地的方言,大约是小女的意思。
苏尚书不喜欢这个女儿,连赐名也是侮辱,便也只叫小越。
苏小越。
她带着这个名字,长到八岁那年,尹渊来到苏家,问她,为什么叫小越,又问名字的由来。
苏蔓野那时满脸不在意,告诉他,我没有名字,小越我也不喜欢。
这倒确实,因为口音有点重的小厮总把小越叫成小驴。
尹渊笑起来,嘴里叽里咕噜地背着诗,突然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
不若,你便叫蔓野罢?
她无所谓自己叫什么,不过有名字总比没有好。
于是她便嗯嗯啊啊,敷衍地应和。
尹渊上前与苏岩交代名字的由来,苏蔓野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爹爹站在奉先堂里,满不在乎地说,随先生的吧。
那时,奉先堂里的烟气遮住了她的眼睛,里面的人飘渺得似在云端。
从那以后,她的名字就改成了苏蔓野。
所以,她该如何忘记这个人呢?
就连名字,都是尹渊给她的。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小越这个名字,连带着过去一起尘封进回忆中。
这是她的平安玉。
是她当年为了逃命,拿去换银子、雇马车,企图逃出生天的那一块。
程烬玄怎么会有她的平安玉?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颤抖着去翻漆盒里的字据,想要看清到底是不是他赎回来的。
往下一瞥,看到他赎回这块玉的时间。
六月十七日,她嫁给他一个月之前。
当掉它的那天。
他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去当了自己的平安玉?
苏蔓野脑子“嗡”地一声炸响。
一切都开始混沌起来。
嫁给程烬玄前,她为了自救才当掉贴身的玉佩。
那时她想当掉玉,拿着银子和尹渊私奔。
直到尹渊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
什么都带走了,除了她。
后来,她企图逃跑,再后来,被苏岩抓住,痛打了好几次。
奄奄一息,命悬一线,带着满身的伤嫁进程家。
可程烬玄说,是见了她一面才决定娶她的,在那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她。
现在,这块玉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的身边。
若不是早就知道她要逃跑,他如何赎得到她的玉!
苏蔓野的心中突然有个可怕的想法——
从她当掉这块玉开始,命运就已经被判处死刑。
一切都已经注定。
程烬玄,
他在说谎。
苏蔓野麻木地把玉放进漆盒中,指尖触到一阵冰凉。
她将漆盒再次拿出来,翻过盒子底端,去看是什么东西咯手。
半块黑金符。
确切点来说,是一块调兵符。
她把兵符抠出来,另一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苏蔓野着急地捡起来,上头是达黎的文字。
不巧的是,她看得懂。
这也是一块兵符。
她那只知吃喝嫖赌的夫君手里,竟有两块可以号令大军的调兵符。
他想干什么?
他好像从未告诉她,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苏蔓野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一切。
许多思绪纷飞,最后都归于平静。
她沉默着将它们归位,放入漆盒,藏进外衣里,规规整整地放回原处。
门外突然传出一阵撬锁声。
程烬玄出门从不会忘记带钥匙,断然不可能是他。
苏蔓野惊恐地冲出屋门,月光下,和裴在竹直直地打了个照面。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又警觉起来,“裴在竹,这么晚了,你来撬门做什么?”
他并不像从前似的扭扭捏捏,反倒抬起眼,坚定地看着她。
“你喝了我的酒,就是我的朋友。”
“是。”
她点点头。
“你说,保护自己在乎的人,是很勇敢的一件事。”
“是。”
“所以,”裴在竹把身后的一个小丫鬟拉出来,“我想勇敢地保护朋友。”
“什么意思?”
“你跟着她,就知道我想告诉你什么。”
“去哪儿呢?”苏蔓野问。
“去羽烟阁。”
裴在竹不和她绕弯弯,直白地说道:“每一次程哥和危大哥谈话时,都不许我去听,其实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你把我当朋友,我就一定要告诉你。”
“因为,我一定要救你。”
苏蔓野看着他,身骨细瘦,如节节高升的青竹。
裴在竹的丫鬟带着她,从小路七拐八拐,走上一处无人问津的高楼。
她刚伸手去拉门帘,被丫鬟按住手,门帘后传出一声低沉的男音。
“她没有怀孕?”
是危眠的声音,与他们仅有一帘之隔。
那头的声音她也熟悉的很,“没有。”
是程烬玄。
谁怀孕了?
苏蔓野扭头去看丫鬟,不知何时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不过有没有倒也不重要,人已经被你留下。你这疯子,竟然拿命去哄她。”
帘子外的烛光印着墙跳跃。
“无妨。”程烬玄似乎抿了一口茶,声音模糊。
“她没有怀疑你吧?”
“没有。”
苏蔓野越听越迷惑,直到危眠浅笑出声。
“我倒真是小瞧你了,明知那人会在那天来杀她,还是邀请她一同去游湖,你是真不怕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