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旁燃着冷雪松柏的倒流香，气味像是有了形状一般流淌，身前案上摆着三只瓷杯。
苏蔓野伸手拿了一杯，看着程烬玄在她对面坐下。
他的手臂好像已经痊愈，肩膀瘦了一些，侧脸轮廓更加清晰。
“小蔓，我今日带了琴来，弹给你听吧。”
“好。”苏蔓野敛着睫毛，唤予欢端来琴凳琴桌。
苏清鸢今日身穿一袭雪青宽袍襦裙，头发上缀着星星点点的萤石，两根镶玉银钗随性地插着。
素而清淡，美而知味。
二人沉默地听完一整支曲子，苏蔓野撑着下巴故作轻松地玩笑道：“长姐弹得真好，我从小未学过琴，若说什么杂耍的，胸口碎大石算一件，先生教的。”
程烬玄淡淡一笑，接着她的话：“那不若，晚些时候，你给我们表演一番？”
他料定她根本不会回答，说这些也只不过是想和她搭话。
却没想到她笑着接下去：“好啊，一百两金。先给二十两金看看诚意，若是没有，我可不做。”
“阿澜，去我库里取二十两，予欢，收下，入库。”
“这怎么行！”苏清鸢一下子愣住，走过来劝说二人，“蔓蔓是读书人，怎可以……”
程烬玄驳回苏清鸢的话，开口唤道：“阿澜，去请戏班子。”
夜晚像是巨兽的腹部，吞吃一切光明。
月光就是它的眼睛。
三人坐在院中，看着一名有些矮瘦、方脸的男人走进来，笑嘻嘻地冲众人鞠了三躬。
面前有一段带刺的链条，远处是石板与铁锤。
那杂耍艺人话不多说，嘴里叼着一块木板，板上两边都立着茶碗，“哼”地一声蹲下扎了个马步，抬脚踏上尖刺。
他晃晃悠悠地走过刺板，一抬脚果真毫发无伤。
苏清鸢小小地惊讶一声，阿澜上前赏下一把碎银。
那杂耍艺人拿了银子，四处鞠躬，躺上板搭的架子上。
一锤下去，砂石四溅，他却什么事也没有。
他提前得了指令，表演完，将叼在嘴里的平衡木板递给苏蔓野。
程烬玄却更快地接过去，“光着脚走过去，不必叼茶碗保持平衡。”
苏蔓野知道他在赌气，至于气什么，她没想明白，也不想弄懂。
她上前两步，苏清鸢揪着她的衣摆不肯放手。
她只好拍拍手安慰：“没事，我心里有数。”
说完，她将鞋子脱下，手挨到夹袜，抬头看他：“还要脱么？”
“小蔓，有外男在此，不能脱的。”
程烬玄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听她的吧。”
苏蔓野便弯下腰，将夹袜扎结实，伸手一摸，这铁刺根根尖利，闪着寒光。
“你先备好八十两金吧。”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命拿。”他笑起来，悠哉游哉地走到她身旁。
苏清鸢伸手想要拉她的衣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程烬玄回身看了苏清鸢一眼，道：“予欢，你带苏小姐去早已备好的客房歇息。”
苏清鸢不肯走，被予欢半推半请给带走。
她一走，程烬玄的脸才算黑得彻底，眼神凌厉。
烛光很亮，将尖刺也照得反光。
苏蔓野不曾犹豫，抬脚就落。
他在耳边极快地打断：“等等。”
霍然冒出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落脚的速度慢下来。
只有一刻的停顿，下一秒，她整个脚踩进尖刺中。
“等等！”程烬玄伸手就要拉住，她却置之不理。
先是一阵头皮发麻的刺痛，接而第二根尖刺扎入。
白色的夹袜霎时浸满鲜血。
程烬玄眼神下移，猛地瞳孔微微放大，他大概也没想到她真的会踩下去。
他猛地弯下腰伸手握着她的脚踝，“可以了。”
苏蔓野不理会，咬紧了下唇还想踩着刺站起来。
他紧紧抓住，声音粗鲁：“我说可以了！”
他力气大得快要将她的脚腕握断，拔出足底的尖刺，拎着她的衣领扔到一旁的椅子上。
“苏蔓野，你不是很机灵吗？如今给我装什么规行矩步，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为了八十两金？还是为了同我斗气？”
“来求我、示好、反悔，哪怕是大吵一架，我也不会逼迫你做这些。你不是什么都能装，哪怕厌恶我至极，也能装作喜爱我的模样吗？”
“你又……何必如此。”
他知道为什么。
眉眼垂下来，从前意气风发的眼睛里只余一池深潭。
他好像渐渐能感受到这股情绪了。
苏蔓野仍旧抿着唇不说话，脚底的血滴滴答答流个没完。
程烬玄等不到回答，气得牙关发出碰撞相磨的声音，对着阿澜吩咐：“去请大夫。”
她看着程烬玄离去的背影，扬起声音，冷静克制。
“先生没有教过我这个，可为了维护他的名誉，这点伤不算什么，死也无妨。”
————
“阿澜。”
他拿手遮住眼前的亮堂烛光，因为醉酒而行动迟钝。
阿澜上前扶着他的肩膀，“少爷，不能再喝了。”
程烬玄不说话，盯着烛光眯起眼睛。
看着看着，突然轻嗤一声：“真想杀掉她。”
“少爷指的是？”阿澜不明所以，“尽管吩咐。”
“她。”
“阿澜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