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下了好大的雨,皇宫被雨水冲刷地干干净净,朱红宫墙、琉璃瓦,在今日如洗碧空下,明亮地晃眼。
陛下这些年,很是喜欢热闹,排场总是张扬得很,一路行来,到处搭建着大大小小、风格迥异的戏台子,后宫嫔妃众多,说得上名号的却寥寥无几,子嗣更是单薄。可如今看来,这后宫倒是热闹得很。
言笙跟着言王妃一路往后宫去,引路的嬷嬷似是王妃旧人,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着得体又亲切的话,“之前听闻贵妃娘娘说起,您从佛堂出来了,老奴便甚是想念。”
“只是,做奴才的,总不好出宫去看您。今日寻思着,怎么着也得揽了这差事。”慈眉善目的,说话也是讲究,“如今见您气色正好,心头大石倒是落了地。”
她是宫里老人,之前极喜欢这位镇南王府的小姐,虽说……如今看着言王妃倒不如其他的夫人们保养得宜,却也多了几分游离世外的气韵,也是真的宽了心。
言王妃也是极爱重这位嬷嬷,耐心地听着对方的絮叨,偶尔回答一两句,嘴角始终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说了许多,眼见皇后寝殿近在眼前,这位说了许多的嬷嬷才转首看向王妃身后的姑娘,“这位……便是言小姐吧。之前陛下寿宴那日遥遥一见,便觉得风姿绰约,倒的确是遗传了王妃的姿容,贵气得很。”
说者无心,不过是捡了惯常最好听的话,听者却有意。
言王妃闻言,含笑点了点头,应,“正是。她哪里当得嬷嬷如此夸赞。”目光落在言笙日光下如画的眉眼之上,似有一闪而逝的困惑,如指间沙,疏忽而逝,抓不住。
莫名地,想起那双眼睛……从古旧斑驳的矮墙头看来,带着点错愕和惊惶,像是受了惊的小兔子……那双眼,和自己的,一般无二。
……
“那是……”
途径御花园的皇帝,看向远处正提步跨进皇后寝宫大门的几人,目光落在那抹纤细的背影上。那身衣裳福总管今日刚见,自然也明白陛下为何狐疑,这姑娘平素都穿得素得很,气质也清冷,今日这一大半,倒是宛若变了个人似的。
当下,含笑,“陛下,那位是言家小姐,言笙。倒是个漂亮可人的姑娘。”
漂亮可人的姑娘言笙,似有所感,回头看来。
瞬间,宛若晴天霹雳炸响在本已准备转身离开的皇帝陛下脑海里……
文人骚客,咏春,咏梅,咏世间美丽女子,古往今来,赞誉之词早已不胜枚举,唯独有那么一个人,美,却从无人可以用辞藻表达。
倒有名家作画,意欲将其风采永流传世,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至今为止也就只剩下一副,还是下落不明的。
他有幸见过。
只一眼,只看了一眼,时隔数年却依稀还在眼前。
画中女子未见全貌,只在桃花缤纷中,回眸看来,何其不经意之间的一眼……就是这样的一眼,漫不经心的,仿若隐没在秋雾之后,仿若穿越无数光阴,和不远处门口少女的目光,缓缓重叠。
她叫……南宫凰。
北齐历史上,惊才绝艳的女子。也是……拉开北齐辉煌画卷的女子……
“陛下?”
声音似远、似近,有些飘忽,“陛下?大臣们都候着了……”
皇帝猛地回神,才恍然惊觉自己后背湿漉漉地一片,脊背上有黏腻的汗珠,像是无数只蚂蚁爬过,鸡皮疙瘩直接窜上了天灵盖,整个人,如坠冰窖。
“陛下?”
他的表情太过于异常,福总管回头又看了看皇后寝殿的大门,门开着,人已经进去了,什么异常都没有,但皇帝眼底的仓皇惊悚却明明白白暴露在日色之下,他微微侧了侧身,挡在了皇帝和那门之间,又低声唤道。
他一连唤了三次。
皇帝重重呼出一口气来,他的异常太明显,即便是身后看不到他表情的小太监们,都开始对视猜测,福总管咳了咳,回头递了几个警告的眼神,才笑眯眯地说道,“之前见过这位姑娘,都是偏素净的打扮。今日老奴上言王府的时候,也吃了一惊,也差点儿没认出来。”
他将皇帝的异常归于如此,轻轻递上一个台阶,手虚虚扶着皇帝手肘,“这果然啊,古人有云,人靠衣装,这一打扮,可不,可人多了。”
“陛下您说是吧?”
皇帝偏头看着福总管,探究的目光略显犀利。福总管却依旧眯着眼儿笑,像极了见到最喜欢的小辈的老人。
一切举动都如常得很。
皇帝缓缓收回目光,应,“嗯。”声音有些沉,却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往朝堂之上走去。
福总管若无其事收回了手,悄悄在额头上抹了抹,又紧紧跟上。
没有人知道,皇帝陛下方才那一眼,气势如刀锋凛冽,饶是在帝王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的福总管,都生生吓得腿软。
而这一切,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们,并不知情,他们甚至不知道,就在那日光璀璨如碎金的大好日子里,自己已经一脚踩上了死亡线的边缘。
……
而皇后寝殿里,是完全不同的其乐融融。
往日里总显得过于冷清的偌大寝殿里,这会儿坐满了各宫嫔妃、各府女眷,贤王妃坐在皇后右侧,左侧却是空着,皇后偏着身子同贤王妃低声交代着体己话,一旁,各女眷也三三两两寒暄着。
言笙规规矩矩坐着,低着眉眼,丝毫不刷存在感。
却有声音微微扬了,“笙丫头。”
寒暄瞬间停了,所有人看向皇后,就见对方还拉着贤王妃的手,却是已经抬头看向了言笙,又唤,“笙丫头。”
言笙缓缓起身,屈膝,“娘娘。”
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一袭繁复宫装在她身上,却半点不曾被衣服压了气势,优雅中带着融入了骨血里的贵气。
皇后微微凝眉,才多久没见,这丫头看起来……竟和当初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