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轮红日从海面上升起的时候,瞬间光芒四射,层层叠叠的云海在俄顷之间被染的通红透亮,海水好像沸腾了一样,真是壮观极了。
太阳才刚刚升起,那种清凉舒爽的感觉就瞬间消失,蒸腾起来的水汽显得更加闷热,阵阵海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康友贵倚着大船上的“拦腰杆”,大口的喝着坛子里的女儿红。
这康友贵乃是康丰年的长子,但却不是嫡长子。
康丰年妻妾成群子嗣众多,光是儿子就有六个,其中有两个是嫡子四个是庶子。
作为庶出的儿子,康友贵在家里的地位其实很一般,但却胜在年龄最长,做事还算稳重。所以,这次就被康丰年选中了,由他带着大笔的银钱去往南洋开辟一番家业,万一哪天朝局有变,父亲也好有个退路。
对于康友贵来说,能够代表父亲和整个家族去往南洋开辟一片新的天地,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至少不用再在家里受嫡母的闲气了。
这个康友贵虽然年纪轻轻,但却少年老成,或许这就是康丰年选中他的原因吧。唯一的美中不足之处就在于,康友贵喜好杯中之物,有事没事就喜欢喝几口,所以这一次他随身带了很多好酒,而且全都是上了年份的女儿红。
“这女儿红至少也有十年了。”说话的这个人约莫四十五六岁的年纪,或者更年轻一点也说不定,常年在海上漂泊,太阳和海风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让他的面容比世纪年龄更加苍老。
此人盲了一只眼睛,戴着一个黑色的皮眼罩,裸露在外的胸膛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而且还少了一只手——他的左腕上装着一个锋锐的铁钩。
这个独眼且又缺了一只手的人,总是让康友贵莫名其妙的感到一丝畏惧,他赶紧说道:“这位大哥真是好眼力,正是十二年的女儿红,您也来一口尝尝味道吧。”
这人毫不客气,抄起坛子了饮了一大口,咽下去之后细细的品味着佳酿的味道:“女儿红确实是女儿红,而且年份也足够。只是回口的时候有点不够劲儿,算不得顶级上品。这应该不是出自绍兴的女儿红吧”
绍兴女儿红,绝对是酒中极品,只可惜康友贵的带到船上来的这些女儿红是京城本地出产之物,只能算是一般的货色而已。
“我说怎么回口的时候有些寡淡呢,原来是京城的女儿红。”
康友贵用略显谦卑的语气说道:“这位大哥想必也是喜好这杯中之物吧?”
“我这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喝两口。”
“我舱里还有不少,回头送大哥几坛子。”因为航程遥远,少不得要和船上的水手打交道,所以康友贵很愿意结识这个独眼的老水手:“小弟康友贵,还未请教这位大哥贵姓呢?”
“我姓刘。”
“原来是刘大哥,刘大哥台莆怎么称呼?”
“我只不过是展姑娘任命的一个船管,也没有什么正经的名字……”这个上了年纪的老水手哈哈大笑着扬起左手上的铁钩:“船上的兄弟都叫我刘铁钩,你也就这么叫吧。”
“刘大哥贵庚了?”
“四十二岁。”
刘铁钩笑呵呵的看着康友贵那年轻的里脸庞:“你是第一次出海吧?”
“刘大哥怎么知道?”
“昨天晚上开战的时候,我看你吓的直接就钻到了缆绳架子底下,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
说起昨晚的那场战斗,直到现在康友贵依旧心有余悸,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经历海战。
就在昨天后半夜的时候,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他所在的这条“光明号”忽然之间就和另外几艘大船开战了。
当时的康友贵真的被吓坏了,只能狼狈万分的找地方躲藏,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船上的水手竟然如此的悍勇,立马就亮出了好几门火炮。
隆隆的火炮声中,“光明号”虽以一敌多,却打的相当有章法,先是远程开炮,等到敌我的距离拉近之后有迎头撞击,最后则是惨烈的接舷战……
“咱们的敌人到底是谁呀?”
当康友贵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刘铁钩只是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做完的敌人,其实也是海商,不过在这危机四伏的海面上,海商和海盗又怎能分的那么清楚呢?”
这句话真的说的太对了。
在很多时候,那些商船其实本身就是海盗船,只要有机会海商一点都不介意客串一下海盗的角色。或者说海盗也在做着海洋贸易的生意,到底是正经的海商还是穷凶极恶的海盗,完全取决于对手的强弱程度。
只要有机会能够把别人吃下去,海商随时可以变成海盗。要是好歹发现对手很强硬,也会老老实实的做生意。
对于刘铁钩这种长年累月漂泊在海上的老水手而言,这就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在海上做生意,必须要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这是最起码的要求。所以,光明号上装备了两门大型火炮和十几门小型的舷炮,至于说床子弩和弓箭刀枪什么的,则是必备之物。
康友贵回头看了看,小心翼翼的问道:“展姑娘他们的那几条船,好像没有跟上来呀。”
“知道,知道。”刘铁钩说的毫不在意,就好像那是一件无所谓的小事儿:“红英妹子他们的那几条船追击残敌去了,这一战光明号多有破损,光是回港修缮就要花费不少的人力物力,总共把本钱捞回来才行啊,要不然岂不是亏了?”
虽然刘铁钩说的云淡风轻,康友贵却已经明白了:展红英率领着那几条船去追击昨晚的残敌,肯定不是“讲讲道理”“索要赔偿”那么简单,必然会抢夺对方的货物和船只,然后用刀子给对手一点“小小的教训”。
在危机四伏的海面上讨生活,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有足够的强大才是唯一的道理。
就比如说展红英率领这支贸易船队吧,虽然他们一直都在做着正经的“贩货生意”,但他们本身就是一支武装船队,只要有了机会他们自己就是最大的海盗。
“康公子呀……”
“刘大哥叫我小康就行。”
“康老弟呀。”刘铁钩笑呵呵的说道:“其实我们挺欢迎你们的,尤其是你们这种带着银子和人手的客人,因为我们那边真的太缺人了。”
“启航的时候,我曾经听展姑娘说过,她说你们准备去南洋开垦田地种植粮米?”
“是的,展姑娘已经答应给我们一片好大的地盘,由我们去耕种,她还说只要上了岛,有任何麻烦她都会负责到底。”
“事儿确实是这个事儿,不过呢,种植粮米真的没啥意思,也赚不了几个钱。”刘铁钩嘿嘿的笑着开始给康友贵算“经济账”:“种植粮米的话,就凭你们这几十个人能有多大的出息?肯定要雇佣岛上的土人,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要我说呀还不如种海麻……”
“种海麻肯定比种粮食赚的多,只是前提的投入比较大,反正你们家也不缺那点本钱,还不如漫山遍野的种满了海麻,到时候雇佣一些当地的土人给你们割麻、浸麻,然后再弄几十架织机,专一的生产粗麻布,到了明年的这个时候就能见到回头钱了呢。”
“我家里就种着海麻,我老婆整天没日没夜的制造麻线纺织麻布,确实有些赚头。”
“嫂夫人还真是勤俭持家呀,嫂夫人是何方人士啊?”
“我老婆就是当地的土着女人。”刘铁钩嘿嘿的笑着:“以前的时候啊,我老婆连汉话都不会说,也就这几年跟着我,从刚刚学会了几句简单的汉话。”
这句话让康友贵非常的错愕,他实在想不出娶一个言语不通的女人做老婆,会是什么样的诶子。但刘铁钩却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只要能够洗衣做饭生儿育女就是好婆娘,虽然他的那个土着老婆一点都不俊俏,而且粗手大脚的言语不通,但她能生养啊。
这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当初跟着周正远征异域的那一大批人,很多都已经象刘铁钩这样,娶了当地的女人做老婆,组建了家庭并且已经繁衍出了第二代……
他们这一批人,已经越来越深入的融入到当地的生活当中,无论风俗习惯还是文化传统,早已经严重的“土着化”了。
已经很难再把他们视为大明王朝的子民了,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其实这一批“大明遗民”正在快速的蜕变成为另外一个群体……
康友贵当然不会想到这些,他只是老老实实的按照他爹康丰年的意思,把家底转移出来一部分,在南洋扎下根去。一旦京城的朝局有变,康丰年的这个家族也好在海外有个落脚安神之地。
陆琦贤和王大有也是同样的打算,他们同样派遣了自己的亲属,带着银钱和人手远赴南洋。
这种行为,可以称之为“未雨绸缪”,也可以算是狡兔三窟,不论行为本身到底是对还是错,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算是一种开枝散叶的延伸,并且一定会产生更加深远的影响。
把最后的一点残酒倒进口中,然后就把空空荡荡的酒坛子劈手扔进大海之中,刘铁钩笑呵呵的说道:“该我这个了望手当值了,康老弟咱们以后再聊……”
话音刚落,刘铁钩就用那只铁钩子勾住了缆绳,轻轻一荡就仿佛猿猴一般爬上了高高的桅杆……
没过多久,“伤痕累累”的“光明号”就结束了正西方向的航程,转过一个很大的弧度,朝着正南方向而去,在船尾留下一大片航迹,并且逐渐扩散直到慢慢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