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变得深沉起来,让人烦躁的热气终于开始出现了明显的消退,稍稍有了几许清凉。各家各户的灯火陆陆续续的熄灭,至少远处城门楼子上的红色灯笼还亮着,仿佛窥视着四面八方的大眼睛……
整个世界都已经进入到了沉睡当中,除了微微鼓荡的夜风拨弄着树叶发出阵阵轻响之外,就只有从远处偶然传来的几声犬吠,反而让夜色显得更加宁静而又安然。
老婆已经睡熟了,尤敬亭试探性的碰了碰她,但老婆却如同死猪般一动不动,还发出了有节奏的鼾声。
看来是真的睡熟了。
尤敬亭慢慢的从床上爬起来,轻轻的穿上了鞋子出了房门。
夜深人静,星月暗淡,院子里漆黑一片,映衬在夜色中的花草树木影影绰绰,是那么的模糊。
尤敬亭故意做出一副起夜的样子,装模作样的朝着厕所方向走去,趁机警惕的观察四周,确认前后院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才高高抬起了脚掌,然后又缓缓的落了下去……
高抬腿,轻落足,每次都让前脚掌先着地,并且把身体的重心压的很低,尽可能等脚掌踏实了之后,才缓缓的把身体重心一点一点的移动过去,这样就可以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不弄出一丁点的动静。
此时此刻的尤敬亭,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潜行在夜色当中的鼬,悄无声息并且已经和宁静的夜色融为一体,他每一步都迈的很稳,甚至连一丁点的灰尘都没有溅起。
他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毕竟他的岳父大人韩大眼就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锦衣卫,要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走大量的金银财宝,必须足够的谨慎,连一点点的错误都不能犯。
蹑手蹑脚的来到正房的东侧,小心翼翼的迈步上了台阶,把耳朵紧紧的贴在窗户上,仔细的倾听着:从房间里传出一阵细微的鼾声,从鼾声的节奏和频率就可以分析的出来,岳父大人韩大眼已经进入到了沉睡当中。
韩大眼这个人做事素来小心,无论何时何地都充满了警惕和提防之心,但千防万防终究是家贼难防,只怕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家的姑爷已经成了家贼!
确认岳父韩大眼已经睡熟之后,尤敬亭依旧不敢掉以轻心,他尽可能的用自己的身体贴着墙根,一点一点的挪动到了隔壁的佛堂门前。
佛堂的门是虚掩着的,这是入夜之时尤敬亭故意留下的“后手”:因为他知道韩大眼搜刮来的那些浮财一定就是放在佛堂里头。
每次韩大眼都把大量的金银玉器搬进佛堂,却从来没有见到他搬出来过,必然就是藏在佛堂的隐秘之处。
尤敬亭来偷韩大眼的钱财了!
对于这间佛堂,尤敬亭已经非常的熟悉了,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他反手关闭了佛堂的门,然后就吹燃了火媒子,为了不让光线泄露出去,他很小心的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微弱的亮光。
佛堂里的空间其实并不算大,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右手边的木架上摆着很多佛经,正前方的佛龛里供奉着观音菩萨的金身佛像,桌子上还摆着木鱼、香炉等物,脚下还有个蒲团,除此之外再无长物!
这个佛堂一眼就能看透,那么多的金银财宝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必然是有暗道、夹壁墙之类的机关!
尤敬亭很小心的敲了敲地板,传来一阵阵闷声,底下应该就是实土了,根本就不可能隐藏物品。
他又仔仔细细的敲打着墙壁,很快就察觉到了一丝明显的异常:这一块墙壁的声音很空,很显然这根本就不是实墙,而是空心的夹壁墙!
明明知道韩大眼搜刮来的金银细软就藏在夹壁墙里头,但尤敬亭终究不可能在深更半夜的去砸开墙壁,那么做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他要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韩大眼的钱财弄走,然后和茹姐姐远走高飞,再也回来了。反正韩大眼已经在劫难逃了,他根本就没有那多时间去搜捕自己和茹姐姐!
但是,夹壁墙的出口到底在哪儿呢?
火媒子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亮光,尤敬亭仔仔细细的寻找着。
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一点很不起眼的异常:那尊小小的铜香炉虽然已经显得十分陈旧,整个炉身都闪耀着黯哑的金属光泽,只有那两个炉耳显得锃光瓦亮,显然就是经常触摸的缘故。
香炉可不是什么随意把玩的小玩意,谁也不会有事没事就拿着一个这么大的香炉玩儿,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了……
尤敬亭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放下了手里的火媒子,用双手扳住香炉的两个炉耳,微微用力之下,那个香炉竟然连同底座一起慢慢的旋动了。
与此同时,那一面用佛龛装饰的墙壁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机关果然就在这里了。
尤敬亭心中暗暗欢喜,继续用力搬动炉耳,随着他的动作,墙壁上的那道缝隙越来越大,夹壁墙的内部结构渐渐的呈现在眼前。
墙壁的夹层之内,堆放着数不清的金银细软,金条、银锭、玛瑙、玉石,还有两尺多高的珊瑚,以及数不清的古玩字画……
这些全都是韩大眼多年来搜刮的不义之财。
见到这么多的金银钱财,尤敬亭却并没有被钱财冲昏了头脑,而是从怀里弄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黑色口袋。
他一点都不贪心,那些玉石玛瑙等物虽然金贵,却还需要变卖,太麻烦了。还有那些古玩字画也不大容易变现,还是直接拿金银比较了。
金条和金砖就是最好的选择,不仅价值高昂而且容易携带……
但金子这玩意的份量实在是太重了,仅仅只装了很少的一部分,那个黑色的布袋就已经十分沉重了。
为了便于跑路,尤敬亭很明智的没有拿走更多金子,而是果断系上了口袋,然后反方向转动炉耳,亲眼看着那面用佛龛装饰的墙壁缓缓复位,连一丝丝的缝隙都没有,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一切,尤敬亭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已在韩大眼的注视之下了。
韩大眼在锦衣卫当中干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如此的掉以轻心?
这几天来,尤敬亭一直都在试图进入佛堂,早已经引起了韩大眼的注意。
尤其是那个隐藏金银财物的夹壁墙,还有一层暗设的机关和韩大眼的卧房相连,只要有人打开那扇夹壁墙,韩大眼立刻就会知道。
若是一般的操切之辈,在知道自己积攒了多年的金银细软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以后,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自己的赘婿,必然会暴跳如雷直接冲出去先把尤敬亭打个半死不活再说。
但韩大眼毕竟是韩大眼,他做事不是一般的沉稳。
韩大眼并没有火急火燎的冲出去当场撞破尤敬亭这个“家贼”,而是不动声色的在暗中观察着尤敬亭的一举一动。
夜风微微鼓荡,天上的云朵慢慢翻滚,月亮在薄雾一般的云层中缓缓的穿行,洒下一大片朦朦胧胧的光辉。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挣脱牢笼和茹姐姐双宿双飞了,尤敬亭的心情就好到了极点,他强行克制住激动而又兴奋的心情,扛着沉重的黑布口袋来到了后院,打开了后院的那扇小门……
从尤敬亭迈步走出韩家大院的那一刻开始,就有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兴奋,那种天地广阔的感觉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尤敬亭早就已经给自己过好“人生规划”,先去和茹姐姐汇合,然后就连夜乘船出海,去到偏远的地方隐姓埋名,先躲一阵子等风声过了之后就回到老家去和家人团聚。
至于说韩大眼会不会追赶……反正他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别看现在的韩大眼还是位高权重的锦衣卫经历,但他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用不了多久安北卫就会寻个由头一绳子把他捆了……
尤敬亭的心情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他甚至已经开始在内心中勾画自己未来的美好生活了:他根本就不在乎茹姐姐是个上了年纪的寡妇,就好像茹姐姐不在乎他是个赘婿一样,只要情投意合一切都不问题。
无论是隐居山林也好遁于乡野也罢,先改换了姓名到一个偏远荒凉的地方避一避风头,和茹姐姐在一起过几天男耕女织的逍遥日子。在外面躲避一年半载之后,估摸着安北卫的人应该就可以把韩大眼给抓起来了吧。
到了那个时候,尤敬亭就带着茹姐姐回到老家去,生儿育女一家人团团圆圆,岂不美哉?
尤敬亭确实已经给自己勾画出了一副非常美好的人生图景,但这幅图景却永远都不可能化为现实。
因为在他身后,韩大眼已经跟上来了。
作为尤敬亭的岳父大人,韩大眼已经喊起了家中的几个贴身的仆役,正如同鬼魅一般远远的跟在尤敬亭的身后。
出了舞阳街之后,尤敬亭顺着秦淮河一路往西,在他身后不远处缀行的韩大眼等人始终如影随形,尤敬亭却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