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慈表妹拎着一壶热水走过来的时候,徐增寿已经走远了。
“表姐夫,这老头儿是谁呦?好像和你很熟的样子。”
陈长生微微一笑,不动声色的说道:“一个旧识罢了。”
“我看老头儿气度谦和,应该是个当大官的吧?”
“以前是做官的。”既然慈表妹不认得徐增寿,陈长生也就懒得介绍了,只是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说了几句,就主动岔开了话题:“店里的生意怎么样啊?好些了没有?”
“清淡的很呢。”说起这事的时候,慈表妹就忍不住的微微蹙眉,打开抽屉看了看,也不过区区的几十文钱罢了,那就今天全部的“营业额”:“光是卖汤饮其实是不赚钱的,若是天气不好甚至还要亏钱,好在后面弄了几间客房,住进来几位赶考的举人……”
“出租客房,应该比卖汤饮赚的多吧?”
“当然喽。”慈表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几位举人老爷全都是打上个月月中的时候住进来的,住到下个月中旬,每个人五两银子,六个人总计是三十两……”
明朝初年的白银还没有大量流入,所以银价还是很高的,住一个月的“旅馆”慈表妹就收取每人五两银子的“住宿费”,这个高到天上去的价格让陈长生颇感吃惊。
“一个赶考的考生,光住宿一个月你就收人家五两?”陈长生笑道:“真是没有看出来呀,想不到慈表妹也是个小小的奸商呢。”
被陈长生说了一句“奸商”,慈表妹反而得意的笑了:“我这里的几间房,虽不是什么头房、天号,至少也是独间,每天还供应茶水和早餐和晚茶,总比通铺要强的多。”
古代的旅馆和客栈,其实就和现代的酒店差不多,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最高级的“头房”不仅装修豪华带着专属的小院,还有许多“增值服务”,基本上就相当于现代化的总统套房,价格从来都不便宜。稍次一等的“天号”“地号”基本也就相当于豪华套房。
慈表妹的这几间客房虽然没有那么豪华,却也收拾的汤清水丽,而且全都是单间,绝对比“通铺”或者是“马圈”要舒适的多,多收取一点房钱也在情理之中。
但一个月就要五两银子,还是贵的离谱!
正常情况下,住在这样的“旅店”当中,每日五六十个钱已经算是相当的不便宜了,包月的话有一二两银子也就足够了,但慈表妹却收了五两之多,确实可以算是“黑心奸商”了呢。
“我这可不算是黑心。”慈表妹的眼角已经弯曲起来,活像是一只刚刚偷吃了老母鸡的小狐狸:“里街的客栈,一个带着套间的,就要三百多个钱,一个月下来也要十来两银子呢。
虽说“京城居,大不易”的道理大家都懂,但住一个月的“旅馆”就要花费十来两银子,确实是贵的不像话了。
“也就只有这么几天而已,等春闱结束了,哪里还有这么容易赚的银钱?”
慈表妹说的很对,每逢三年才有这么一次赚钱的机会,那么多有钱的举人老爷涌入京城,自然要大赚一笔,若是错过了机会就还要再等三年。
正在有一和慈表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家常之时,从外面走进来五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
这些人文质彬彬,却是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一看就是从外地来赶考的考生。
“贵店可有一位打云南楚雄来的白公子?”
这个时代住旅店也是要登记的,姓名、籍贯、来自何方等等全都有登记在册,所以慈表妹已经掌握了每一位房客的基本信息,立刻就笑呵呵的说道:“确有一位白公子。”
“烦劳店家把白公子请出来,就说有云南的同乡前来拜会。”
“诸位请稍候。”
慈表妹小跑着到了后面,很快就带出来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
这个男子穿着时下很常见的那种文士衫,虽然这件文士衫是堪称华贵的丝绸材质,但却明显已经掉色了,或许是因为缩水的缘故,略略的显得有些短小,露出了里边的衬裤。头上戴着方方正正的网兜式发巾,腰间还挂着一方看起来很不错的美玉。
在这样的大考之间,京城里边满大街都是这种装扮的文人。
“素问白兄大名,我等楚雄同乡特意前来拜会”
“诸位仁兄,幸会,幸会。”那位四十来岁的白公子不停的拱手行礼,和这几个人相互寒暄客套着。
这个时代的识字率低的吓人,但凡是能来京城赶考的人,在本地全都小有名气。既然他来自云南,云南各地的同乡们纷纷前来拜会,在当时其实是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小弟已经包下了一条船,正欲邀我楚雄同乡一聚,只是白兄好难请啊。”说话的这个人胖乎乎的,虽然衣衫并不是如何的华贵,但挂在腰里的那些配饰却足以说明他的家资丰厚程度了。
同乡本就是一层非常重要的人际关系,尤其是对于这些即将步入官场的考生们来说,这是他们最重要的政治资源。在考试之前聚一聚,拉一拉同乡的关系几乎就是一种常态。
但这位姓白的书生,似乎不大喜欢这样的应酬,小声的嘟囔着:“我还有些书没有读完,就不去了吧?”
“咱们同乡相聚,人都已经凑齐了,怎能独独的缺了你?”那位胖乎乎的考生哈哈大笑着说道:“只怕是白兄不给小弟这个面子吧?”
旁边的那些人纷纷好言相劝,有个人似乎看出了姓白的书生的窘迫,小声对他说道:“今晚相聚,都是水兄弟做东,不用咱们掏银子的。”
听了这句话,那位“白公子”才终于有了些底气,笑呵呵的说道:“既然诸位同乡盛情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乎,这几个来自云南楚雄的考生结伴出门而去了。
不知不觉之间夜色已经慢慢的降临下来,陈长生笑着和慈表妹道了别,自顾自的回家去了。
且说这位白公子等人出来之后,先穿过了舞阳街,然后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到了旧秦淮河的边,上了一艘花船。
京城的十里秦淮最是风月无边,尤其是在夜幕降临之后,悦耳的丝竹轻歌之声此起彼伏,数不清的倩影如同惊鸿一瞥,最是文人墨客流连之地。
秦淮风月名动天下,尤其是这些打外地来到京城的考生,早就已经仰慕已久了。好不容易才来京城一趟,自然要逍遥快活一番。
如同慈表妹的小小旅店一样,每到科举之间,秦淮河上的花船就会生意火爆,趁机大赚一笔。
虽说这些个考生在家乡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人物,但这毕竟是天底下最繁华的京城啊。
装饰奢华的花船,还有那样貌精致的美女,顿时就让这些人成了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虽然来的时候踌躇满志兴致勃勃,真正上了花船之后,反而有些手足无措的拘谨,尤其是面对那貌美如花的美人之时,一个个竟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了。
“诸位公子远道而来,必然可以鱼跃龙门金榜题名。”花船上的美人显然早已经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巧笑嫣然的蹲身福了一福:“诸位公子一来,奴这船上也有光彩,只顾着和诸位公子说话了,还未曾自报家门,奴叫晚娘。”
晚娘是秦淮河上的“老手”了,无论言谈举止都是那么的优雅从容,立刻就把这些远道而来的考生说的飘飘然起来,那个做东的水公子故意做出一副“我就有钱阔佬”的神态,大喇喇的问道:“这位姑娘,在你是船上吃一盏茶,再听个曲儿什么的,要花费多少银两?”
“相逢即是缘,说什么银钱?若是奴伺候的好了,这位公子就随便打赏五七十两好了。”
随随便便吃点茶水,再听个小曲儿就要几十两银子?
这样的价格足以让很多人望而却步,但京城的物价就是高,尤其是这样的风月场所,更是贵的吓死人。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这些个考生绝不可能接受这样的“高价服务”,但那位嚷着要做东请客的水公子确实家财万贯,尤其是当着这么多同乡的面,愈发的豪阔起来,故意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态,趾高气昂的说道:“早就听说这京城的秦淮河是销金窟,我还以为有多贵呢,也不过区区的几十两罢了……”
完全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有钱人身份,这位水公子故意掏出了一个大大的元宝,随手就递给了晚娘:“只要把我等兄弟伺候的好了,少不了你的赏钱……”
晚娘是做这一行的,尤其喜欢这种外地来的“阔佬”,见到元宝顿时心中暗喜,却故意拿捏着优雅从容的仪态,莲步款款巧笑盈盈,真的能迷死个人呢:“诸位公子请入内舱,容奴好好的烹茶煮酒……”
就在众人笑呵呵的进入内舱之时,晚娘这条茶船的幌子下面已经升起了一盏红灯笼,表示这条船上已经有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