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徐静昌已经彻底惊呆了。
敌军的规模虽然很大,但赵深的骑兵却好像是一把烧红了的割肉刀切开凝固的羊油一样,轻而易举就破开了敌人的阵线,然后就狠狠的切了进去。
紧随其后的火枪步兵,就好像船只后面的航行尾迹一般,不停的扩散开来,在战场上开辟出一条越来越宽阔的道路,把敌人的各部之间隔开的越来越远……
后续赶上来的敌军,明显是想往前增援,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垫后腰”,但溃败下去的前锋部退的太快,竟然把自己的后续部分给冲的乱七八糟,然后就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混乱!
虽说徐静昌也不是什么能征善战的大将,好歹也算是武人世家出身,他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就叫做兵败如山倒。
在真正的战场上,并不需要杀死或者是击败所有的敌人。只要能够在某个点上形成突破,就可以打出“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果,让敌人的战术安排彻底失灵。
在很多动辄几千上万规模的战斗中,真正决定胜负的往往就是很小的一部分人。只要能够击败或者是杀死敌方的少量精锐,就会出现多米诺骨牌效应,进而引发更大规模的崩溃。
从看到后面的敌军出现混乱的那一刻开始,徐静昌就知道这一战已经取得了胜利。
在徐静昌原本的预想当中,这样的战斗必然血腥而又惨烈,一定会经过反复争夺反复厮杀,一点一点的消耗彼此的有生力量和战斗意志,然后胜利的天平才会开始倾斜。
但事实却完全相反,根本就没有什么攻守战,也没有长时间的拉锯战。只是火炮一响,骑兵一冲,然后那些火枪步兵就可以上去收拾残局了。
整个过程快的让人不敢相信,就好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徐静昌猛然想起兵书上的一句话来:“我专而敌分,则可以寡击众。”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不管敌人的数量有多少,只要尽可能的集中优势兵力攻击敌人的某个薄弱环节,就可以打出以少胜多的胜利。
这句话的意思大家都懂,但却最是知易行难,很多人都能对兵法战策倒背如流,但却很难真正运用到具体的战斗当中。
像赵深这样的战斗方式,绝对代表着指挥艺术的巅峰。
以徐静昌的见识和水准,也就仅仅只能做出这种空泛而又浅显的程度而已。
为了能够仔细观察着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原本站在徐静昌身后的马千户已经挤到了前面,毕竟他也是久经沙场的人物,很快就看清楚了战斗的真相:那些轰鸣的火炮虽然还在不停的倾泻着密集的火力,但火炮这东西根本就不是用来进攻的,而是用于防守。
开战之初,火炮可以用来打击敌人的前锋突出部,但是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样子了。
火炮明显不在乎敌人在哪,而是始终“关注”着己方的步兵。
早在很久之前的五马岭大战当中,作为孙成岩的部曲,马千户就知道赵深善于使用大量的火炮来攻击敌人,但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火炮这东西竟然还可以用做防守。
火炮的密集火力,在自己的步兵之前打出一条并不怎么宽阔的“隔离带”,让敌人根本无法大量靠近。然后那些端着火铳的步兵就在炮火的掩护下去收割早已经七零八落的敌人……
火炮从来就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是能够把火炮打的这么准,甚至可以让自己的步兵踩着炮火的边缘前进,这绝对超出了马千户的想象。
那些端着火铳的步兵面前,几乎就是一条有炮火编织出来的“火毯”,让敌人无法靠近也无法集结起来,这样就可以始终在接触面保持相对兵力优势。
真是惊才绝艳的战法。
如果说这些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东西,马千户还可以理解的话,那些端着火铳不停前进的步兵,就已经是他无法理解的存在了。
那些个端着火铳的步兵,和最常见的步兵完全不同,至少在马千户看来,这些个火铳兵根本就算不上精锐,甚至连主力都算不上。
在马千户的心目当中,真正的精锐就应该是那种悍不畏死的士兵,只要到了战场上就会奋不顾身一往无前,好像狮虎野兽一样嗷嗷叫着冲向敌人,或者是杀死敌人或者是被敌人杀死,总之就是杀气腾腾……
但这些个端着火铳的步兵却完全不是那个样子,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杀气,交战之时也没有不顾一切的奋勇前冲,更没有声嘶力竭的疯狂呐喊。而是以五十几个人为单位,排着整整齐齐的双层横队,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发射火铳。
虽然没有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搏杀场面,更没有纵横奔图你来我往的激烈厮杀,但这些火铳兵所制造的杀伤绝对超乎想象,每一次发射火铳都会有成排成排的敌人倒下去……
整齐划一的动作,严整肃穆的队列,和炮火之间的配合严丝合缝堪称完美。
虽然这些端着火铳的士兵给敌人造成了很大的杀伤,但马千户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马千户的印象当中,这些个端着火铳的士兵一点都不象是士兵,反而更象是一群工匠!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奇怪了,但却又是那么的强烈。
这些端着火铳的士兵浑然没有士兵应有的勇武剽悍和腾腾杀气,但却像极了按部就班正在干活的匠人,只不过他不是在制造或者是修缮什么器物,而是在以极高的效率制造着杀伤!
忽然之间,马千户就明白过来:这些个端着火铳的士兵之所以更象是工匠,就是因为他们透着一种工匠特有的严谨和秩序。
无论是他们那整整齐齐的队形,还是整齐划一的动作,进退之间明显就是在遵循着某种秩序。
正是这种秩序,让他们在激烈厮杀的战场上,始终保持着严整的纪律,以惊人的效率冷酷的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利用密集到难以想象的炮火摧开敌人的防线,然后让骑兵冲锋分割……虽然战斗还在继续,其实胜负早已经分出来了。
那些个端着火铳正在收割的步兵,其实根本就不是在战斗,而是在做一种类似于收拾残局的事情。
“原来仗还能这么打。”马千户小声的嘟囔着:“今天算是开了眼了,得亏赵深是我们的人,要不然话……”
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宿将老兵,马千户当然能够看出这种战术的犀利之处:就是始终在接触面上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然后就不停的收割生命。
在这种情况之下,敌人的数量根本就是一个无所谓的问题,敌人冲的越猛就死的越多。
如果换做是自己和赵深对阵的话,估计还不等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就已经败下阵来了吧。
好在,赵深不是自己的敌人!
马千户确实看出了一些门道,但也仅仅只是看出了些肤浅的皮毛罢了,真正核心的东西,不是他这种传统的将领能够明白的。
赵深对于火炮的运用,以及火铳兵的战法,并非只是一种简单的战术层面的推陈出新,而是对于传统战争模式的彻底颠覆!
“咱们胜了。”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徐静昌这种不知兵不知战的人物,也能看清清楚楚的看到战斗的结局了:“马千户,赶紧带上你的人马出去,想方设法拦住敌人,别让他们跑了……”
在几乎所有的战斗当中,最大的杀伤并不是来自战斗过程当中,而是出现在胜负已分之后的追亡逐北过程当中。
眼瞅着赵深已经击败了敌人,这个时候出去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斩获良多,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建议。
但马千户却不敢那么做:“小公爷,赵深将军让我带着兄弟们保护您的安全,同时稳住城中局面,免得那些个三心二意的贵族搞什么小动作……”
“你是不是傻?”徐静昌遥指着远方那些兵败如山倒的敌军,哈哈大笑着说道:“帖木儿的大军眼瞅着就要熄火塌架了,城中的这些个贵族还看不清形势吗?就算以前他们真的想要搞什么小动作,现在也不敢了,我保证现在他们比任何时候都要恭顺。”
“明白了。”马千户双手一叉:“职下这就带着兄弟们去堵截溃兵……”
马千户吆喝着集合起了人手,然后就带着一大群人乱糟糟的顺着城墙上的匝道下去了……
虽然在哈尔林城下的战斗还在继续,却早已经没有了任何悬念可言,漠东各部的人马正在打着呼哨疯狂追逐那些四下溃散的敌军,直到渐渐的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
刚刚冲出去马千户带着人,就好像追赶野兔的猎犬一般,朝着西北方向滚滚而去。
徐静昌看了看正在西沉的太阳,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行,可真是行啊。虽然我早就知道赵深很能打,但却绝对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能打……”
此时此刻的徐静昌,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场战斗的胜利,并不是赵深能不能打的问题,而是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已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火器时代的序幕已经拉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