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昼短夜长的季节当中,白天总是那么短暂,才刚刚过了酉时,天色就已经黯淡了下来。
阿母的眼神本就已经非常的不好了,差不多已经进入到一种半盲的状态,她象以前那样把玩着那个小小的喷雾剂瓶子——虽然里边的喷雾剂早就已经用光了,老人家却依旧舍不得丢弃,总是反复的把玩着,小小的瓶子早已经泛起了一层黯哑的包浆:“现在什么时辰了呀?”
“才刚过了酉时。”
“已经酉时了呀?”阿母小声的嘟囔着:“应该已经天黑了吧?”
陈长生答道:“还没有全黑哩。”
“最近我总是犯瞌睡,却又睡不踏实,还时常梦到小慧儿她爹,只怕是那活不久了呢……”
“阿母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陈长生的话音刚落,小慧儿就挑帘子走了进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坐到阿母的身旁,而是小声对陈长生说道:“哥,红英姑娘来了。”
展红英?
她来干什么?
“她没有说,只是说一定要见到你。”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展红英却要求见面,必然是出了什么事情:“她现在在哪儿?”
“我怕人多眼杂,先让她在我房里等着呢。”
虽然阿母早已耳聋眼花,连神智都不怎么清醒了,毕竟历经沧桑,看到小慧儿和陈长生嘀嘀咕咕就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似的:“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啊?”
“没事儿,没事儿。”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安慰着阿母:“没啥事,您老人家好生歇着吧,我和我哥去办点小事,马上就回来,马上就回来哦。”
“去忙你们的事情吧,不要管我这个老婆子了……”
兄妹二人急匆匆的从阿母房中出来,径直去往小慧儿的房中。
“陈大哥,出了点小事儿。”展红英下意识的看了小慧儿一眼,然后就闭口不言了。
陈长生当然明白展红英的心意,随口说道:“小慧儿妹子和我的关系,就好像你和周正一样,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到底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
听到这句话,展红英顿时就明白了陈长生和小慧儿的亲密程度,也就不再有什么忌讳,直接就摸出了那枚发钗,不动声色的放在桌上。
“咦?”小慧儿满脸惊奇的把发钗捏在手中,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用不是很确定的语气说道:“这东西……怎么那么像我嫂子用的东西呢?”
展红英呵呵一笑:“慧儿妹子说对了,这就是陈夫人之物。我也就不卖关子了,陈大哥,尊夫人现如今就在我的船上……”
“你说啥?”陈长生根本就不知道展红英到底在说些什么:“雨儿怎么可能去你的船上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尊夫人是被我们掳上船的,说的更准确一点,是被柳师傅和岳师兄掳上了船……”
“掳上了船?你们……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展红英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壶,不紧不慢的给自己斟了一杯热茶,双手捧着茶杯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到底怎么回事啊?”
“尊夫人今天去西来寺了……”
“她去西来寺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呀。”
于是乎,展红英就仔仔细细的说起了雨儿和柳师傅等人遭遇的经过:“柳师傅他们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毕竟尊夫人不是慧儿妹子,要不然的话我就直接把她放回来了……”
小慧儿妹子和陈长生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亲密了,而且当初展红英受伤的时候,小慧儿还照看过她呢。但雨儿却不知道陈长生的这些秘密,万一她把此事宣扬出去,那就真的糟了,所以展红英才把她扣在船上,再来找陈长生商量应对的办法。
就好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展红英和随意的拿起了桌上的点心吃了几口:“我已经试探过了,尊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咱们之间的那些事情,陈大哥觉得应该怎么办理才好哇?”
“还能怎么办理,马上把我老婆放回来呀。”陈长生苦笑道:“我再慢慢想办法对她解释吧。”
“放人肯定是要放人的,只是此事颇有些麻烦,需要耗费些手脚才行。”展红英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展红英和陈长生嘀嘀咕咕商议了良久,很快就确定了具体的“行动方案……
当兄妹二人和展红英一起出了家门的时候,已是酉时中刻前后了。
月亮才刚刚升起来,冷冷清清的月光温温柔柔的如同流水一般,将冬日里的街道照耀的影影绰绰,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模模糊糊。
此时此刻的雨儿,正和牡丹芍药这两个陪嫁丫头一起,被捆绑在底舱当中。
黑暗当中伸手不见五指,底舱里安静极了,只等到主仆三人的呼吸之声。
牡丹和芍药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早就吓的抖作一团了,用颤抖的声音小声问道:“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不见那贼人过来,一定是在想着用什么样的法子折磨咱们哩……”
雨儿本就已经吓了个半死,被芍药这么一说,愈发的恐惧到了极点,但却还在强做镇定:“不要怕,怕也没有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已经落到了贼人的手中,就应该做最坏的打算……”
至于说最坏的打算到底是什么打算,雨儿没有明说,牡丹和芍药也没有敢问。
其实,这个时候的雨儿早已经慌乱了,眼前一天漆黑,她又被捆绑着,根本就动弹不得。
这幅情形让她忍不住的想起在上一次被贼人俘虏的经历,只不过那个时候有陈长生去相救,这一次……恐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呢。
也不知那些凶狠的贼人要如何处置自己,是严刑拷打还是直接一刀杀死?若是痛痛快快的给一刀,或许还能少受些折磨,若是受尽凌辱,必然生不如死……
就在雨儿满脑子都是些可怕想法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隐隐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一阵舱门被打开的声音,一团亮光由远而近。
因为长时间被囚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底舱之中,突然出现的亮光耀花了主仆三人的眼睛,过了好半天在终于适应了灯笼的光亮。
因为长时间的捆绑,雨儿的手腕已经明显出现了发紫肿胀的迹象,察觉到这些之后,柳师傅不动声色的把绳索松开了。
“你们三个,都站起来活动活动,免得手脚淤血。”
“哪个要你的假仁假义了?”虽然对这个老贼畏惧到了极点,雨儿还是强行做出一度无所畏惧的样子破口大骂:“奸恶小人,不敢和朝廷大军对阵,却挟持我等弱女子,这是卑鄙无耻……”
还不等她把话说完,柳师傅猛然抽出一把短刀,呼呼的虚劈了几下,然后做出一副凶狠的神态威胁道:“既然你们知道老子是什么样的人,就不要再逞口舌之能了。若是惹恼了老子,一刀下去剁下你的腿脚,看你还敢不敢使刁撒泼?”
刚才那几句喝骂,也不过是雨儿壮着胆子硬着头皮而已,见到柳师傅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再看看他手中寒光闪闪的短刀,早已吓的毛发皆竖,登时就哑了。
“嗯,这就对了,最好乖乖的……”眼看着这三个女人活动了几下之后,估摸着血脉已经流通开来,柳师傅就要再次把他们捆绑起来……
就在他低头拿起绳索的时候,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芍药竟猛然暴起,一把抱住了柳师傅的后腰,立刻就高声大喊起来:“动手,快动手啊……”
雨儿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陪嫁的丫鬟竟然如此“神勇”,稍微愣一下,立刻就扑了上去,死死的拽着了柳师傅的右手,就开始抢夺他手里的短刀。
与此同时,牡丹顺手抄起一块薄薄的隔板,劈头盖脸的朝着柳师傅的脑壳砸了下去。
“砰”的闷响声中,那片薄薄的木板已经裂开,柳师傅却只是微微的摇晃了一下脑袋,顺势飞起一脚就把芍药给提飞了。
擒拿、格挡等等功夫,是柳师傅自幼就练熟了的,遇到这样的紧急情况就会条件反射般的使出招数,早已经成为一种肌肉记忆。
他本能的抬起膝盖,恶狠狠的朝着雨儿的小腹撞了过去。
这一招极其凶狠,一旦真的击中了敌人,就算不会立刻重伤,也得难受好半天,更遑论雨儿这样的弱女子。
雨儿根本就没有任何格斗经验,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招的凶狠之处,还在死死的抱着柳师傅的右手呢。
眼瞅着就要打实了的时候,柳师傅猛然反应过来:这女子根本就不是生死相搏的劲敌,而是陈长生的老婆。
吓一吓她是可以的,但若是真的伤了她,可就没法儿交代了呀。
间不容发之际,只能沉体坠身,把身体的重心压的极低,顺势把膝撞改为横扫,一记扫堂腿就毫无悬念的把雨儿给放倒了。
还不等她挣扎着爬起来,寒光闪闪的刀尖已经抵住了她的咽喉:“别动,要不然一刀剁了你……”
不管怎么说,柳师傅都是在江湖上纵横多年的宗师级人物了,怎么可能会被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给偷袭得手呢?
主仆三人联手发动了一次突袭,都以失败告终,主仆三人无不心如死灰。
就在这个时候,猛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