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清早。
昨夜的那场雨终于停了,空气清新极了。
因为还要继续赶路去往长沙府,康丰年等人正在准备车马。
“陈指挥怎么还没有起?我去喊他一声。”
当康丰年准备去敲陈长生的房门之时,却被一个手下给拦住了。
那个手下嘻嘻的笑着:“这个时候可不敢惊扰了陈指挥……”
“为啥?”
“陈指挥昨夜辛苦劳累,就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丰年大哥,昨天晚上你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康丰年愈发的不解了:“什么动静?我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呢。”
那几个手下全都挂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贼兮兮的笑着:“昨天晚上,我听的清清楚楚,桃儿姑娘进了陈指挥的房间,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陈指挥肯定还在温柔乡里享福哩,你这个时候进去,岂不是坏了陈指挥的好事?”
听了这一番话,康丰年顿时就明白了。
时间不长,陈长生的房门打开了。
众人亲眼看到衣衫不整的桃儿从陈长生的房间里走出来,还披着陈长生的那件长袍,然后就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逃一样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众人顿时心中雪亮,除了嘿嘿的笑几声之外,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个桃儿本就是陈长生贴身的丫鬟,这次跟着一起出来,晚上帮陈指挥暖暖被窝,根本就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儿,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在场的这些人,全都是陈长生的心腹嫡系,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睡个丫鬟就好像吃顿家常便饭一样,谁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
大户人家,哪个不是这个样子?
“今天是庚午日了吧?”
“是。”
陈长生看了看东方正在升起的那一轮朝阳,淡淡的说道:“按照时日推算,李公公他们应该已经见到了谷王了……”
这次来到长沙府办差,总共有两路人马,陈长生和安北所的人秘密查访算是一路“暗线”,还有一路“明线”则是由李芳李公公走旱路直奔长沙府,按照时间推算,李芳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此时此刻的李芳李公公,确实已经到达了长沙,正在和谷王谈笑风生呢。
“听闻王爷有恙,万岁爷特意让老奴带了些补品,还有两位太医……”
躺在病床上的谷王挣扎着起身,朝着京城的方向遥遥叩拜:“皇恩浩荡,臣弟不胜惶恐。”
“万岁爷还托老奴给王爷带了几句话……”
“那就传旨吧。”刚刚躺下的谷王又要起身:“请李公公稍候,本王沐浴更衣摆设香案……”
“不必这么麻烦,也没有什么圣旨,只是万岁爷的一个口信而已。”李芳站起身来,用朱棣的口气传达着皇帝的“口谕”:“十九弟呀,父皇的大行之日,朕期与诸弟同往孝陵祭拜……”
朱元璋的忌日是闰五月,总不可能等到下一轮出现闰五月的时候才去祭拜,所以官方就按照《大明历》进行了推算,将朱元璋的忌日定在六月下旬。
作为朱元璋的子嗣,尤其是朱棣拒绝承认建文帝的合法性之后,宣称自己是继承了朱元璋的皇位,所以一定会进行隆重的祭拜活动。
同为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儿子,既然朱棣已经“盛情邀请”了,按说谷王就应该去孝陵走一趟,但他却很清楚的知道,要是自己真的去了京城,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谷既为人臣,又为人子,墓前祭拜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只是我这个病……”说着说着,谷王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若是我这病能好起来的话,必然亲往孝陵。若是实在没有好转,必然准备厚重祭礼送往京城……”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你看我病的这么重,恐怕是不能亲自去祭拜先皇了,只能派人把祭礼送过去。
对于谷王的这一番说辞,李芳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反而笑呵呵的说道:“王爷的身子骨一直都不怎么好,想当年在北平的时候,王爷就病倒了。若老奴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在洪武二十七年……”
“李公公真是好记性,确实是在洪武二十七年,我记得很清楚,也是在这样的盛夏时节,北平的天气真是又干又热……”
在洪武二十七年的六月,谷王奉旨探视北边的诸位藩王,从三月就启程,分别探视了秦王、晋王,然后才是探视当时还是燕王的朱棣。
因为天气炎热,再加上水土不服,刚一到北平就病倒了,上吐下泻折腾的好不厉害,几乎要了他的半条命,足足卧床十几天才逐渐康复。
说起这些陈年往事,谷王就忍不住的唏嘘感慨起来:“当时我病的可真是厉害,四哥……哦,不,万岁几次三番的亲自进汤药,我记得那个时候就是李公公你服侍我,现在想起来,似乎还是昨日之事呢……”
“能伺候王爷,那是老奴的福分。”李芳李公公始终面带微笑:“万岁最重情谊,为了让王爷的病情尽快好起来,整日里吃斋念佛,瘦了好几斤呢。”
那个时候的燕王朱棣,对于谷王这个小兄弟确实“很够意思”,而且二人的封地本就相邻,在谷王修建长城、抵御外地侵扰的时候,朱棣也曾经帮过他不少,也可以算是齐心协力兄友弟恭了。
但那毕竟已经是多年以前的老皇历,再也翻不得了……
“听说最近朝里有人播弄是非……”
当谷王主动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李芳微微一笑,脸上的表情愈发的和蔼了:“王爷是说那个御史陈英吧?万岁遣老奴过来,也是为了说说这个事情。”
“四哥……万岁怎么说?”
“万岁爷说了,王爷自幼聪颖好学,尤能自律。更有建造长城戍边御敌的功勋,最是忠诚可信……”
“既然如此,万岁为何不治那陈英一个挑拨天家离间君臣的大罪?就应该诛了这厮的九族才好。”
“风闻奏事本就是御史的职责,御史不因言而获罪也是太祖爷定下的规矩,万岁爷可不敢违了太祖爷的祖制。不过万岁爷已经狠狠的骂过他了。”李芳说的轻描淡写,就好像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似的:“御史就是指望参劾别人吃饭的官员,没事都能让他们说出一些事端来,王爷不至于和一个小小的御史置气吧?”
“我才不会和那个御史一般见识。”谷王微微欠了欠身子,身旁伺候的那个小厮赶紧拿起一个软枕,垫在他的背后,让他更舒适一点。
谷王依旧保持着半躺半坐的姿势,但却咳的更加厉害了。
在让人揪心的咳嗽声中,谷王的脸色涨的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就好像真的喘不上来气似的。
那小厮赶紧拿出了一大堆丹、丸、散、剂之类的药物,伺候着谷王服药。
好像吃饭一样吃下了许多不知道是什么药物的药物之后,谷王虽然已经吐出了憋闷在胸中的那一口闷气,却把自己搞的鼻涕眼泪横流,俨然就是一副“病体沉重”的模样。
谷王的身子骨一直都不怎么好,这是事实,李芳也是知道的。
但谷王终究还比较年轻,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就病成了这个样子,李芳又怎会轻信?
“老奴临来的时候,万岁爷曾经特意选了内宦五人,女使七人,让他们来服侍王爷……”
“皇恩浩荡,臣弟虽粉身碎骨,难以报答万一呀……”
当谷王挣扎着又要起身拜谢之时,李芳很懂事的搀了他一把:“王爷好生养病吧,老奴告退了。”
李芳前脚刚一离开,谷王的咳嗽声就戛然而止,刚才那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顿时一扫而空,直接就从病床上跳了下来,恨恨的骂了一句:“老阉狗!”
在谷王满是恼怒的喝骂声中,从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消瘦面色白皙,颌下的胡须修剪的极为整齐,穿了一件洗的发白的青色布袍,手里还摇晃着一柄白色的纸扇,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位满腹经纶的教书先生。
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肯定不会出现在谷王的卧室之中,更不可能躲藏的屏风之后偷听谷王个李芳的谈话。
这位顾先生姓顾名勃,字号长安先生,早在谷王幼年时期,就是他的经讲老师,后来谷王封王、就藩、改藩,一直都伴随在谷王的左右。
谷王素来就视这位长安先生为最倚重信赖的心腹:“顾师傅,刚才老阉狗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
顾长安顾师傅轻轻的摇晃着手中的折扇,完全就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听的一清二楚。”
“你说那老阉狗,会不会相信本王是真的病情严重?”
“不会,他不会信的。”
“是本王装的不象么?”
“非也。”顾师傅笑呵呵的坐了下来,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端起茶杯却没有饮下,而是看着从茶杯里蒸腾而起的热气,不紧不慢的说道:“莫说王爷是在装病,就算真的病入膏肓,他也不会相信的……或者说京城里的万岁爷根本就不信。”
“这是为何?”
“装病,本就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法,且不说魏晋时期司马懿装病那老掉牙的把戏,就说今上吧。”顾先生笑呵呵的说道:“今上起兵之前,也是通过装病来欺骗麻痹对手,这套手法本就是今上玩剩下的,王爷不过是比猫画虎而已,今上怎么可能会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