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钩了,上钩了。”
眼看着水面上的浮漂微微晃动了几下,徐静昌就忍不住的大呼小叫起来:“鱼儿上钩了,爹,收杆啊,赶紧收杆,要不然鱼儿就要溜掉了呢。”
老公爷徐增寿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儿子的叫喊之声,依旧垂着眼皮似乎闭目养神,只是淡淡的说道:“浮漂虽然动了,那只不过是鱼儿在试探,这个时候起杆必然一无所获。”
又过了片刻,鱼漂儿晃动的更加剧烈,老公爷才慢慢的站起身来,先是微微晃动了几下鱼竿,然后猛然一提,一尾青鳞在鱼线的牵引之下跃出水面,稳稳的收入鱼篓当中。
“钓鱼,最讲究的就是个心境,只有足够的沉稳,才能收获满满。”右手边那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面带微笑的说道:“反正也是自家的鱼塘,若换做是我,就先把塘里的鱼儿饿上十天半个月,等鱼儿饿极了再下诱饵……”
老公爷徐增寿微微一笑:“殿下事务繁忙,没有那么多时间,也容不得慢慢腾腾,自然要讲究些手段,只是那么做就再也没有了钓鱼的意境。”
“仁者乐山而渔者乐水,钓鱼人的心中自有一片江湖,无论是碧波万顷还是山野水洼,都是一方世界。”
“钓鱼可急不得,需要很大的耐心才行……等再钓几尾上来,好让殿下尝尝我做鱼脍的手艺。”
老公爷徐增寿正是兴致勃勃的说着钓鱼的道理,那个年轻人却猛然拔出腰间的长刀,朝着水中一阵乱捅乱刺。
后花园的这个池塘本就很浅,鱼儿挤挤挨挨的,几番捅刺之下,池塘的水面上顿时泛起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嫣红,片刻之间就有七八尾肥大的鱼儿翻着肚皮漂到了水面之上。
那年轻人抄起网兜顺势一捞,登时就收获满满,哈哈大笑着说道:“老舅爷说的虽然有理,但却太过于麻烦了。反正也是自家的鱼塘,还是如同我这样干净利索……”
老公爷徐增寿苦笑着说道:“汉王的手法虽然利索,终究是太过于简单粗暴,钓鱼可不是这样的……”
“只要能吃到鱼,又何必在乎手段?”
徐增寿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陈长生就已经来了。
“陈长生给老公爷见礼,不知老公爷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正经的事情。”徐增寿指着那些鱼儿说道:“六月雷,鱼儿肥,这些个家养的鱼儿已经很肥了,也该上桌了,请你来尝尝美味。”
老公爷徐增寿特意让陈长生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吃一口鱼那么简单,但既然他没有明说,陈长生也不好直接开口询问。
“哦,对了。”就好像是刚刚想起什么似的,指着身边那个腰胯佩刀的年轻人说道:“这是汉王殿下,恐怕你还不认得吧?”
汉王?
朱棣的次子朱高煦?
陈长生确实没有见过这位皇子殿下,赶紧行了大礼:“下官安北所指挥使陈长生,拜见汉王殿下。”
这位汉王殿下,没有丝毫倨傲之态,只是很随意的摆了摆手,就像个江湖人那样呵呵一笑:“什么下官不下官的,老舅公早就说了,今日只是来品尝他养的肥鱼,不论尊卑。”
陈长生正要继续说点什么,一旁的老公爷徐增寿已经笑呵呵的开口了:“这是在家,不是在朝堂之上,也不必叙什么礼节,全都坐了,尝尝我的手艺。”
几张小小的矮几摆开了,老公爷徐增寿手持一柄玲珑的小刀,以无比熟练的手法将那些新鲜的鱼儿分割,切片,片刻之间就制成了一碟子鱼脍——也就是生鱼片。
徐静昌把第一份生鱼片端到了汉王的面前。
这位汉王殿下朱高煦,虽然还很年轻,却生就了一副密密匝匝的络腮胡子,这让他的样貌显得比实际年龄更成熟一些。鼻梁高挺,双目微陷,浓密的头发用一方白色的束发巾子简简单单的包了一下,彰显着简洁干练的气质,深深的眼窝让他的那双眼睛显得不是很大,且自有一种锋芒毕露的锐气。
鱼脍这东西,讲究的就是细嚼慢咽细细品味,但汉王朱高煦却根本不理会这些,大吃大嚼,把那些鱼脍咬的汁水横流,显得有些粗野……
“殿下,这位陈长生陈指挥,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我早就知道他。”朱高煦哈哈大笑着指了指陈长生:“以前孙成岩报功的时候,我就在军功簿子上见过他的名字,后来老舅爷被困,也是他想方设法的营救,功劳不小哇。”
“殿下谬赞了,那是老公爷的福气大……”
“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谁也抢不了,用不着说这样的客套话。”汉王朱高煦似乎已经吃饱了,推开面前的杯盏碗碟:“就比如说这一次的翠云书寓案,就办的很好嘛……”
翠云书寓案,曾经在《同文报》上刊发过,弄的满城风雨。但这个案子之所以牵连了那么多官员,把数不清的乌纱帽打落在地,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有汉王他们这些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要不然的话,这个案子也不过就是个常规的弊案而已,根本就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朝堂上的文官,大多支持太子,但宗室、勋贵和武官却支持汉王。
因为这个案子牵扯到了很多文官,汉王等人就把这个案子作为削弱太子的工具……其实就是兄弟相争的结果而已。
这个深层的原因,不论是老公爷徐增寿还是汉王朱高煦,都不会在陈长生这种小人物面前提起。
安北所本就属于军中的组织,说起来陈长生这个指挥使就算不是什么军中将领,至少也是个武官了。而且陈长生不仅和徐增寿有些渊源,更是孙成岩的继任者,自然会被汉王是为站在自己阵营当中的一份子。
“陈指挥呀……”
“下官在。”
“坐,坐……”朱高煦朝着起身行礼的陈长生摆了摆手:“咱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嘛,在老舅公家里不论尊卑官职,就是闲谈莫论而已。”
闲谈莫论?
堂堂的亲王,皇子殿下,到一位公爵府中,还特意邀了陈长生过来,就仅仅只是为了吃鱼脍和闲聊?
陈长生绝对没有那么天真!
“翠云书寓的案子,你办的很不错,一扫我朝的贪官墨吏,深得父皇的欢心。”和老公爷徐增寿相比,汉王朱高煦显然没有那种深远布局的谋略和沉稳,他显得有些太过于简单粗暴了:“但朝廷里的事情,千头万绪,我朝初建更是有许许多多的大事要事……左都副御史陈英又上了一道折子,参劾谷王,说他僭越逾制什么的,还罗列了乱七八糟的十几条大罪。惹的父皇很是不悦,当场就把陈英骂了个狗血淋头……”
“谷王乃是太祖洪武皇帝的子嗣,是父皇的兄弟,漫说没有做错什么,就算是真的有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轮不到他陈英胡说八道啊。”
听了这一番话,陈长生的心头立刻就升腾起了两个大字:削藩!
谷王是朱元璋的儿子,也就是朱棣的兄弟。不仅手握重兵而且执掌宣府,是着名的九大边王之一,位高权重可见一斑。又因为在靖难大战的最后时刻投靠了朱棣,朱棣给了他大量赏赐:女乐、车马、仪仗什么都就不必说了,还额外赏赐了数不清的金银。尤其是前些日子,考虑到宣府是贫瘠苦寒之地,永乐皇帝还很“贴心”的把他的封地从宣府改到了长沙府,直接就让他去长沙府“享福”去了。
把谷王调离经营了十来年的老巢,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还用说吗?
这就是要削藩呀。
天下人都知道,建文皇帝就是因为“削藩”二字逼反了朱棣,以至于丢了江山,但这并不表明削藩就是错的。
其实,朱棣本人比谁都清楚,削藩之事势在必行,只不过是朱允炆战败了而已。
朱棣的江山就是因为“反对削藩”而来,他才刚刚坐上龙椅,就又要执行建文朝的削藩策,虽然这是一种绝对的必要,但却绝对不能再提起“削藩”二字。
削藩是肯定要削的,但却不能这么说,要不然就真的是在打自己的脸了。
“父皇的意思呢,就是派遣一位老成持重的老臣,去往长沙府表示朝廷的宣慰关切之意。”
朱高煦说的这些,其实就是走走过场做一做表面工作,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皇帝对藩王的“亲切关怀”。
“为了正朝纲,为了靖流言,那些泼在谷王身上的脏水也不能视而不见,僭越呀、逾制呀甚至是谋反什么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也要查个清楚才好,还谷王一个清白嘛。”说到这里的时候,连朱高煦自己都笑了:“但这个事情吧,毕竟关系到谷王的名誉,还有朝廷的殷殷之意,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去查,只能私下里查一查,让朝廷里头那些闻风奏事的官员还有全天下的亿兆百姓全都知道,谷王就是国之肱股,本王已经说的这么清楚了,陈指挥你应该明白了吧?”
所谓的“还谷王一个清白”,其实就是去查找谷王的犯罪证据,给朝廷一个削藩的理由。就算谷王真的清清白白也不要紧,因为永乐皇帝早就已经给他安排好罪名了:僭越、逾制、造反!
只不过借汉王朱高煦之口说出来而已。
老公爷徐增寿看了看陈长生,面带微笑的说道:“长生是个聪明人,他肯定早就已经明白了。”
朱高煦哈哈大笑着说道:“翠云书寓的案子,你办的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所以呢,这一次本王亲自向父皇举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