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蓉儿踮起脚尖把那幅《苍松凌雪图》放在高高的朝奉上之时,当铺的老板只是略略的看了几眼,就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是典还是当?”
当铺老板说“典”就是抵押的意思,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活当”,需要把物品留在当铺,然后拿到一笔钱,到了约定的日期再赎回来,每个月需要额外支付一到两成的“保管费”,其实就是一笔很高的利息。所以说当铺算是半个“金融单位”。至于说“当”那就简单了,基本上就是“卖”的意思。
通常情况下,当铺会根据物品的市场价值做出一个评估,给出的价格通常会在市场价的五到六成左右,如果双方对价格没有什么异议的话,就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走人了。
“当,死当。”
当铺老板捻着稀稀拉拉的胡须,高高突起的颧骨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支棱起来似的,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几眼,然后拖着长长的尾音报出了一个价格:“八吊……”
八吊钱?
折算成白银也就六两半的样子!
虽然早就知道这些开当铺的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市侩之辈,往往会疯狂压价,但沈蓉儿怎么也不会想到价格竟然会低到这种地步,登时就急眼了:“喂,你这老头到底懂不懂?你好好看看清楚,这是前元宋子丹的真品,少说也值百十两银子呢。你才给我八吊钱?你怎么不直接到街上去抢呢?”
“最多十吊。”
走进当铺的人,大多是急于用钱的,所以才会如此敲骨吸髓的压低价格,这是当铺最惯用的手段。
按照沈蓉儿的心理预期,这幅能值一百两上下的名家画作,就算是进了当铺,至少也能当四五十两银子,才给十吊钱,这绝对是在欺负人。
“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不懂行情,这样的名画少于五十两是我不会出手的。”
“噗——”当铺老板用鼻子发出一个非常不屑的声音:“小丫头,你好好看清楚了,这么一副破破烂烂的东西,给你十吊钱已是格外的仁慈了,爱当不当……”
“咱们再商量商量,给我四十五两也行……”
就好像是扔开一个散发着臭味的垃圾似的,当铺老板直接就把那幅画扔了下来:“四十五两?你怎么不上天呢?走,走,赶紧走……”
“走就走。”沈蓉儿捡起那幅画,气鼓鼓的瞪了这个黑心的当铺老板一眼:“反正这条街上开当铺的也不是只有你一家,我就不信别人也会象你这般的黑心……”
这条街上的当铺确实不少,足足有七八家之多,而且彼此距离很近。
扛着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袱又往前走了几十步,见到了好几家当铺,比如说“隆盛”“大鸿发”“聚鑫”等等也是上百年的老字号了,但光是看着当铺的名字就感觉到一股浓浓的铜臭味。
当她远远的看到“春润祥”当铺的招牌之时,立刻眼睛一亮。
这家当铺的名字透着一股温馨的气息,看着就让人感觉很舒服,尤其有意思的是,这个名字总是给沈蓉儿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就好像很熟悉似的。
她很快就想起来了,这家名为“春润祥”的当铺曾经在“同文报”上出现过。
这就是广告的作用了。
虽然同文报上几次出现“春润祥”的名号,却从来没有给这家当铺“歌功颂德”,只是有意无意的给读者传达一个信息:这是一家很不错的当铺。
这就给读者留下印象,也就是广告效应。
当沈蓉儿走进“春润祥”当铺的时候,立刻就感受到了这家当铺的与众不同之处:这里没有高高的朝奉,仅仅摆着一张矮几,几上摆放着几株盆栽,一进门就感受到那种亲切随和的气息扑面而来。
和刚才那个尖嘴猴腮满脸奸诈表情的当铺老板相比,这家当铺的老板是一个体态丰腴满脸微笑的年轻女子:“贵客临门,小店蓬荜生辉。”
女性的当铺老板,一点都不稀奇。
至少从南宋开始,有些大的当铺就专门“配备”了女性的“工作人员”:南宋时期,随着“市民化”生活的逐渐普及,以及江南文风的日渐鼎盛,那些好面子的书生不好意思走进当铺,但又急着用钱,就让家里人来典当东西,于是就产生了一部分“女性客户”。为了更加方便的做生意,就有了相应的女性“服务人员”。尤其是在蒙元时期,这种状况得到了空前的发展,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当铺是有“女掌柜”的。
和刚才那个敲骨吸髓的黑心老板相比,这位女掌柜并没有张口闭口的直接谈生意,而是象个热情好客的女主人招待久不上门的亲戚一样,一边礼貌的问候着一边给沈蓉儿斟了一杯茶水……
沈蓉儿可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知道这是做生意的一种手段,只不过是稍微高级一点罢了。
“别忙活了,我不喝茶,我是来当东西的。”
“烦请姑娘把典当之物拿来看看,如何?”
沈蓉儿又取出了那副《苍松凌雪图》。
女掌柜很小心的打开了这幅画作,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番,顿时面露微笑之色:“虽说宋子丹的画作名动江南,但这幅《苍松凌雪图》终究只是他成名之前所作,无论是用墨还是皴法,都略显稚嫩,不管是燥润华滋还是意境深远,都远不及晚年之作……”
“我知道你们这些开当铺的,从来就是把好东西说成一文不值的破烂货色,我也懒得听你说这些没有用的,你就直接说多少钱吧。”
“姑娘是典还是当?”
面对这个相同的问题,沈蓉儿回答的干净利落:“当,死当。”
“若是当的话……”女掌柜稍一沉吟,旋即笑道:“三十两。”
三十两?
虽然这话价格依旧没有达到沈蓉儿的心理预期,却没有刚刚那个当铺老板老板狠心,至少相差的不是那么离谱了,还有的商量。
“三十两不行,至少也得五十两。”
“三十二两,价格已是相当克己,想必姑娘应该满意了……”
就在二人砍价还价之时,当铺那厚厚的门帘子挑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陈大人?”沈蓉儿用吃惊的眼神看着刚刚进门的陈长生,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你的日子也不好过?竟然也来典当东西换取银钱?”
“我典当什么东西?”陈长生哈哈大笑着说道:“这当铺就是我家开的呢。”
大奶奶款款起身,朝着陈长生行了个礼:“老爷安好。”
沈蓉儿顿时就明白了,旋即就嘻嘻的笑了起来:“我说陈大人呀,我来照顾你家的生意了,你得给我个高价哟……”
见到沈蓉儿和陈长生如此熟悉的样子,大奶奶笑问道:“这位姑娘是老爷是旧友?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当铺从来都不会问起顾客“尊姓大名”,就是为来了避免尴尬,既然这个小姑娘认识陈长生,而且和熟悉,那就好说了呀。
“她是沈蓉儿。”
见到大奶奶还是没有想起来,陈长生有特意提醒了一句:“装疯——”
听到“装疯”这两个字,大奶奶顿时就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谁了。
“喂,喂……”沈蓉儿就好像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嬉皮笑脸的朝着陈长生勾了勾手指:“陈大人啊,那个什么什么同文报,应该是你弄的吧?”
陈长生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但却没有否认:“你怎么知道?”
虽然同文报已经办起来了,但陈长生却始终隐藏在幕后,除了少数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他就是同文报的创办人和发行者。
“我在那东西上见到过这家当铺的名号,既然当铺是你的,想来那个什么什么报也和你有关系。”
沈蓉儿本就是聪明伶俐机变百出的小姑娘,能够想到这一点并不奇怪,但她也就仅仅只是想到了这些而已。
陈长生并不愿意谈起这些,立刻就转移了话题:“蓉儿姑娘,据我所知,虽然你家的日子不怎么好过,也不至于沦落到典当度日的地步吧?”
“哎……”沈蓉儿虽然是在叹息,但脸上却没有什么悲凉之色,就好像是在说起一件和自己无关的小事似的,一边抠着之间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我那个老爹你是知道的,又要把我嫁给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做小妾,我不能总是装疯吧?干脆就……”
“干脆就是离家出走,是不是?”
“正是。”沈蓉儿嘻嘻的笑着:“反正那就家我早就待不下去了,还不如远走高飞,这不是缺少盘缠么,就来你家当铺随便典当一些家当……”
“明白了,明白了。”陈长生深知沈蓉儿的家庭状况,也不反对她离开那个表面上是家其实就是大火坑的地方,并且对这个小姑娘用于行动表示十分钦佩,但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就这么离家出走了,他总是有些不放心:“你都准备好了?”
沈蓉儿朝着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袱努了努嘴儿:“早就准备好了。”
“你真的要去山西了?”
沈蓉儿早就说过,山西那边有一个很疼爱她的老舅公,她准备去投靠那个贩运私盐的亲戚。
“对呀,我准备跟着老舅公去做私盐贩子,虽然日子肯定会很艰苦,但却自由自在,而且老舅公从小就很疼我,肯定会百般照料……”马上就要去往遥远的山西了,即将告别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生活,去给私盐贩子做小跟班,但沈蓉儿却一点都不担心,她甚至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我要去山西了,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但盘缠还不够哇……”
沈蓉儿把包袱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全都去了出来:“既然这当铺是你家里人开的,那就好说了,把所有的这些物价给我估个价,一定要给我个高价啊,千万不能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