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狱司的大牢是那种半地下的结构,说的更准确一点就是个依照低洼的地形修建起来的地窨子。
除了迎面那一排用粗若儿臂的铁条组成的栅栏之外,其余的三面墙壁全都是用大块大块的石头堆砌而成。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黑牢当中,只有头顶留着一个半尺见方的透气孔,冷冷清清的月光通过这个小小的透气孔照射进来。
刚刚有好几只又肥又大的老鼠从脚边跑了过去,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从隔壁传来的凄厉惨叫似的,戴着沉重镣铐的柳师傅微微的伸展了一下腿脚。
新打造的生铁镣铐之上还有很多细小的毛刺,早已经被腿脚折磨的血肉模糊,但这个老头却一点都不在乎,即便承受了无数次的严刑拷打,就算早已遍体鳞伤,但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照样睡的鼾声如雷……
旁边那位年轻的岳师兄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身上的伤痛折磨的他痛不欲生,他不停的辗转反侧想要换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但镣铐的束缚却让所有的努力都变得徒劳。
自从被抓进来之后,虽然柳师傅总是该吃吃该喝喝,但他却连一口都吃不下去,只是呆呆的望着头顶那一片小的可怜的夜空。
行刺皇上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他早就知道了,但他终究还年轻啊,他不愿意就这么死去。
贪生怕死是一个绝对的贬义词,其实这也是所有生物的本能,在面对死亡的威胁之时,真正能像柳师傅那样做到视死如归的人绝对是少数。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岳师兄就很后悔,后悔不该一时头脑发热卷入这要命的行动之中。但事已至此,虽然他真的很后悔,却又不愿意成为“卖主求荣”的叛徒。
求生的本能和对于荣耀的追求,这两种矛盾心理让他更加的忐忑了……
“也不知明天他们还会用什么样的酷刑来折磨咱们……”
当岳师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在打鼾的柳师傅猛然睁开双眼,一双虎目狠狠的瞪着他:“怎么?你怕了?”
“我……我没有怕……为了忠义……我怎么会怕?”
虽然依旧在说着慷慨的话语,但岳师兄的语气明显没有那么坚定。
“你要是敢做出苟且偷生的叛徒,我就先咬死你。”柳师傅说的斩钉截铁果断决绝:“我辈中人,从追随万岁的那一刻开始,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有忠义二字长存心头,谁要是做了卖主求荣的小人,就算是能苟活一时,也注定会被万世所唾骂,你知道咱们对叛徒会用什么样的手段!”
“我知道,我知道……”岳师兄无奈的长叹了一声。
完全就是为了给他加油打气,柳师傅的语气显得柔和了许多:“圣人说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现在咱们做的就是成仁取义之事,就算是千百年之后,也一定会名垂青史。和大义比起来,区区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师傅……你说咱们的事业真的能成么?”
柳师傅的回答不容置疑:“自古邪不胜正,那燕贼犯上作乱窃据神器,就算他逞一时之快,必然也会落个为万世唾骂的下场。自古以来,无道的昏君又有几个可以长久的?”
朱棣是无道的昏君吗?
柳师傅没有答案,岳师兄也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朱棣本是臣子,却篡夺了朱允炆的皇位,以臣犯君就是不对,至于为什么不对,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因为圣人就是这么说的。
朱允炆还能夺回江山吗?
他们也不知道。
帮助朱允炆夺回皇位,只不过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宏伟目标而已,对于柳师傅这种人来说,不过是尽人力听天命而已。
宋时的文天祥,明明已经无力回天,却依旧孤身抗元,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绝响,为无数忠义之士崇拜敬仰,甚至已经幻化身成为忠义二字的具体象征。
文天祥文丞相的事迹,何等的慷慨何等的悲壮,又是何等的惊天动地气壮山河,早已成为柳师傅心目当中的神灵。
人生在世,能够效仿文丞相,这就已经够了。
至于最终能不能成功……那是另外一回事。
“师傅,他们……他们应该不会杀了咱们吧?”就好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似的,岳师兄马上就给自己找到了不死的理由:“他们为了追查万岁爷的踪迹,肯定会留下咱们的活口,要是咱们死了,他们就什么都得不到,肯定是这样的……只是还要遭受无穷无尽的折磨,这生不如死的滋味……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来一刀呢,至少可以少受些痛苦。”
作为自己的弟子之一,柳师傅曾经非常欣赏岳师兄,但是看他现在这幅患得患失的样子,柳师傅已经在暗暗的忧心了,但却毫无办法,只能尽可能的鼓励他:
“你们岳家也是世代忠良,区区的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你连这么点痛苦都受不了?”
皮肉之苦?
除了惨无人道的殴打之外,还有夹棍、老虎凳等等酷刑,一想到那烧红的烙铁,岳师兄就忍不住的不寒而栗。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确实怕死,确实已经承受不了更多的酷刑折磨,但要是说直接就投降做叛徒,却又不想落下那“卖主求荣”的千古骂名。
就在这种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煎熬当中,岳师兄好不容易才合上了眼,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就算是已经睡着了,依旧睡的很不踏实,岳师兄总是做噩梦,做那种非常恐怖的噩梦,他梦到自己正在遭受难以想象的酷刑,偏偏却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仅仅只是小憩了片刻,岳师兄就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柳师傅的鼾声依旧是那么的响亮,刚刚醒来的岳师兄却已是满头大汗,完全就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在监牢中激荡起阵阵回音,当牢门再次被从外面打开的时候,一个挑着灯笼的家伙走进了阴冷中泛着霉变味道的牢房。
又要提审了吗?
每一次提审,都要遭受一次炼狱般的折磨。
一想到那惨烈的酷刑,岳师兄就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刚刚走进牢房的陈长生放下了手中的灯笼,冷冷的看了看二人,笑呵呵的说道:“二位,睡的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