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最酷寒的时节早就已经过去了,但是到了晚上的时候天气依旧很冷,从口鼻中喷吐出来的热气,很快就凝结成为白色的霜花冻结在脸上。
漆黑的冬夜当中,火把的光芒照亮了这些溃兵早已经冻的通红的脸庞。
这两百多个溃兵就是赵深的俘虏,却被他遗弃在这茫茫的荒原之上。
“陈大人,他们是说是按照我军的吩咐,留在这里等待后军的接收。”
在几乎整个冷兵器时代,战败本身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在溃败过程的追击。
因为通讯技术的落后,以及当时士兵的组成,没有哪支军队可以承受得住长距离的溃败,尤其是在身后有敌人穷追不舍的情况下,根本就跑不了多远,军队自身的建制就会自然而然的消失。
当兵的找不到自己的直属长官,当官的接收不到顶头上司的命令,那就必然会成为无头的苍蝇。
就算是有少数头脑清醒的首领,但那些惊慌失措的士兵根本就不会服从一个不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上司,他们唯一的念头就尽可能的活下来。
所以,当这些掉队的溃兵被赵深追上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任何负隅顽抗的战斗,直接就乱糟糟的就地投降了。
可惜的是,赵深根本就没有那个闲工夫接收他们,而是让他们在原地等待后军的接收。
一开始的时候,陈长生还想仔细的审问一下这些俘虏,至少可以通过他们知道更多情报,但这显然是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
虽然这些个俘虏全都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但是那些宝贵的军事情报,比如说敌人的兵力部署等等,基本只有一些高级的将领或者是他们的心腹才会知道。
这个时代的将领通常不会让士兵知道更加详细的计划,仅仅只是把他们当成执行命令的工具,甚至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所以他们基本很难知道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虽然这些俘虏当中绝大多数都是辅兵——也就是敌人军中的苦力,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参与战斗,只是稀里糊涂的看到正在交战的士兵败退下来,就本能的以为己方已经战败,然后就随波逐流的跟着大堆人马撤退。
这些辅兵大多为战兵背负着沉重的铠甲以及给养等物,所以他们跑的很慢,甚至直接就被狼狈逃窜的主力大军给甩下了,所以他们只能成为俘虏。
绝大多数底层士兵,其实根本就不清楚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战败了,这是十分常见的事情,甚至可以称之为时代特色!
在很多时候,所谓的数万大军,其实真正可以派上用场的仅仅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其余的大部分都是些“打酱油”的角色而已,或者干脆就是临时拉过来的壮丁。
除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之外,这样的底层士兵甚至不认识更高一级的长官,一旦接收不到上司的命令,立刻就会成为无头的苍蝇,再从无头的苍蝇演变成为惊弓之鸟,于是混乱的产生了……
“带上他们,继续前进。”
漫漫的黑夜当中,在陈长生的率领之下,士气高昂的队伍继续朝着正北偏西方向前进。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因为陈长生的队伍带着大量的粮草辎重以及物资补给等物,事实上行进速度慢的让人无法忍耐。
又往前行进了十几里之后,就又遇到了一大群敌军的溃兵。
这些溃兵同样是被赵深“遗弃”的俘虏,虽然他们已经向赵深的追兵投降了,但赵深却无意接受他们,只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命令:原地等待,自然会有后军接收安置他们。
最有意思的是,这些个被赵深丢弃的俘虏,竟然全都没有趁机四散而逃,而是如同恭顺的老绵羊一样乖乖的等着后续队伍的接收。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尤其是在主动抛弃了粮食、铠甲和武器的情况下,胡乱奔逃反而是很致命的错误选择,就算没有冻死饿死在这莽莽雪原之上,也有可能会被对手的骑兵当成溃兵直接砍死,只有老老实实的等待接收才能最大概率的保住自己的性命。
就这样,陈长生又顺理成章的收下了几百个俘虏,然后就带着这些俘虏继续前进。
一直到了第二日的拂晓时分,当黑暗渐渐褪去的时候,才终于和前面追击的赵深取得了直接联系。
按照赵深的说法,需要陈长生带着人尽快增援上去,但却已经不可能做到了。
在这样的莽莽荒原之上,陈长生的速度根本就快不起来,所以他只能派遣一千多骑兵,带着少量的补给先行出发,尽快去和在前面穷追猛打的赵深去汇合,自己则率领着规模庞大的后续队伍继续赶路。
一路上,敌人丢弃的物资随处可见,铠甲、武器、营帐被服等物散落的满地都是。
“传我的命令,不允许再捡拾敌人丢弃的物资,尤其是军旗,谁也不许捡。”陈长生再次下达命令:“必须尽快前进,尽早赶上去和赵将军他们汇合。”
“还有那些等待接收俘虏,不要再管他们了,让他们在原地等待,一切以快速行军为要。”
沿途之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俘虏,为了尽快赶上前面的赵深,陈长生已经懒得再接收他们,而是让他们继续在原地等候。
“真的走不动了呀。”白学礼深一脚浅一脚的奔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道:“不是晚生懈怠,是真的走不动了,后面的车马已经跟不上了,要不……请陈大人下令,稍微休整一下吧。”
确实不得不休整一番了。
根据陈长生的估算,昨天的半个下午再加上昨晚整整一个晚上的急行军,其实根本就没有走出多远的距离,估摸着连五十里的路程都没有走完。
五十里,看似不远,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而言,却是一个很遥远的距离了。
因为路况极其糟糕,还带着大量的辎重和物资,在很多时候那些车马必须使用人力拖拽,要不然就会陷在雪坑里难以自拔。在这样的环境当中,一天能走三十里就已经算是急行军的速度了。
因为大量的物资都需要使用车马,甚至还要用人背肩扛的方式,所以根本就走不快。
几十里的路程,已经让士兵们疲惫不堪,队伍被拉成了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曲线。
就算是人员可以凭借坚韧的意志继续行军,马匹也是受不了的。
“好吧,全军就地休整,埋锅造饭……”
随着命令的下达,早已经累的半死的士兵们纷纷卸下负重,甚至有很多人干脆就直接躺倒在厚厚的积雪之上,抓紧时间恢复体力……
当太阳升起来一竹竿子那么高的时候,白学礼双手捧着木碗,木碗当中的熬煮成浓稠糊糊状的“羊油粥”。这种又腥又稠的食物虽然味道委实不怎么样,却可以快速补充体力,还有那粗糙的难以下咽的杂面饼,就是当时最常见的军粮了。
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能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绝对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把硬邦邦的杂面饼掰碎了,蘸着浓稠的“羊油粥”草草的吃了几口,陈长生抬头看了看天。
纯澈洁净的天空,就好像是一块刚刚洗过的深蓝色老粗布,给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洒下了一大片金光,“我估计到了今天傍晚前后,咱们就可以追上赵将军他们了。”
白学礼终究只是个文人,持续的高强度行军,早已经把他累的摇摇晃晃了,但他的精神却非常的好,脸上全都亢奋的神色:“此一战,我军顺利击溃顽敌,开首胜之先河,为万岁爷的北伐大计打出了一个开门红的好头彩。如此赫赫战功,朝廷必有封赏,晚生先恭贺陈老大人了……”
这一战以少胜多,确实打的相当精彩,对于整个北伐战争而言既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这样的功劳肯定会有莫大的赏赐!
所以,白学礼对于陈长生的态度就愈发的恭敬了,以前的“陈大人”已经变成了“陈老大人”——虽然他的年纪要比陈长生大的多,却还是专门使用了“老大人”这个称呼。
“能够追随陈老大人,鞍前马后的伺候着,真是晚生的福份……”
陈长生毕竟已经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闻弦歌而知雅意,当然明白白学礼的那点小心思,他笑呵呵的说道:“学礼呀,我知道你是个有上进心的人,也知道你急于建功升官,要不然当初你也不会主动请缨到这种地方来。我忘不了你的功劳,此战过后必然会为你请功……”
白学礼之所以费劲巴力的来到草原上,难道真的是为了“报效朝廷”?
可别开玩笑了。
他只不过是为了找一个立功的机会,让自己可以升官而已。
按照白学礼的“职场规划”,他原本仅仅只是想通过这次机会,完善一下自己的履历,然后外放到某个地方去做地方官。要不然的话,他这种既没有靠山又没有后台的探花郎,就算是有机会,充其量也就是做个同知类型的副官而已。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东线竟然能打出这么漂亮的辉煌大胜,看这个架势,一个州同知什么的肯定是打不住了呀,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机会呢。
虽然他做梦都想着升官,但却说的滴水不漏:“以晚生的这点本事,能在陈老大人身边伺候着,就已经很知足了。倘使能学得陈老大人的一点点皮毛,也能受益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