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你娘亲彩羽夫人,她在五年多前就去世了,先王把她的身体冰镇在皇宫密窖之中,不肯让她入土为安。”
云雪裳的呼吸轻缓起来,她慢慢地转身,往那张白玉床走去。
安阳煜伸手拉住了她,小声说道:“不要去。”
“没关系,我是牧依女儿,那里躺的是彩羽夫人,我的娘亲,轶江月不能在她的面前伤害我。犬”
云雪裳轻轻推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前走着,这个传说中的女子,自己的娘亲,到底是长什么模样?
水晶白玉床上,那女子面容安详,唇角含笑,犹如睡着一般,竟不像五年前就逝去的人。五官说不上有多么精致美妙,可就是这唇角的一抹浅笑却让这张面孔充满了魅力。
“上官东方,你口口声声说是喜欢彩羽夫人,可是,你眼睁睁看着她入宫行刺先王,眼睁睁看着她失手被缚,却不敢发出一声,也不敢前去救她,她被锁在地宫中,饱受欺侮折磨,先王以她的血入药,每七日一碗,你看看她的手臂,那么多道伤口,这就是你们大越男人爱女人的方式么?”
“云雪裳,你的娘亲,为了你忍辱负重,直到亲眼看到你的那一刻,看到你活蹦乱跳活着的那一刻,她才放弃了生命,你现在要对我说,你不要那些畜牲跪在你娘的面前?你不要给她报仇?踺”
云雪裳定定地看着这女子,只在画中见过她的容颜,现在离得这么近,这种感觉太奇异了。呆呆地看了半晌,扭过头,看向了轶江月,小声说道:
“可是先王和老宣王都死了,你要找沈璃尘和安阳煜来报这个仇,这不公平!他们什么也没做过!放他们走好不好?求求你。”
“父债子偿,何况,你的娘亲也什么也没做过,我们的族人也什么都没做过!你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轶江月侧过身子,只见从他的身后又陆续走出了十数位身着彩色兽皮短衣长裤的男女老少来,这些人都是他一个个从各地寻回来的牧依人,其中一位慢慢地走到了轶江月身边停住,这女子也穿着翠绿的短羽裙,那面孔……赫然是……碧叶!
“公主,好久不见。”碧叶低头看着她,微一点头,大声说道。
“你……碧叶,你怎么会是牧依人?”云雪裳惊讶地问道。
“对不起,云小姐,你确实救了红姐的妹妹,不过她在宫中不久就受不了欺凌,病死了,我为了接近你照顾你,得到你的信任,这才冒用了她的身份。”
碧叶看了一眼轶江月,又继续说道:“*师为了牧依山寨,耗尽了心血,所以,请公主退开,让我们报仇。”
碧叶的脸上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很难让人看出她的喜怒哀乐来,只有经历了这样的大悲伤,才能学会将痛苦深埋于心底。
对了,安阳煜第一回带她去接“梦儿”,安排得那样隐秘,可是日期依然被准确地送了出来,是碧叶送出的情报,可是,如果他们明知道她是牧依公主,却依然这样做,是为何?难道是决心牺牲她,也要报得这血海深仇?
她,云雪裳,所谓的牧依公主,对上面那些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只是一个报仇的工具?
仰着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再看看面前那林立的牌位,她没有经历过那一切,自然无法了解当时的痛苦。可是她能想像,那样多的亲人以极其惨烈的方式倒在自己的眼前,不伤心、不愤怒、不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事情过去了十五年,让安阳煜和沈璃尘来承担这一切,也让她无法理解。
沈璃尘沉吟了一下,低声说道。
“轶江月你说父债子偿,不过,安阳煜并非安阳家的子孙,你可以放过他了,我的父辈既然做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这个债理应我来偿还。”
“不错,可是,他是上官东方家的人,也逃不过这个债!如果不是上官东方把彩羽带进上官府,不让狗皇帝看到,彩羽今天一定还能活着。”
轶江月冷笑一声,看向了上官东方。
正在此时,上官东方突然转身,一拉安阳煜的手,大声吼道:
“我已经在此埋下了炸药,天明时我不出去,我的人便会引爆炸药,今天我要让你们一个不留!”
“你的人?”
轶江月面色一变,身子一侧,几个黑衣蒙面人便被狠狠地扔了下去,上官东方定睛一瞧,这不正是他安排在外面的人么?
轶江月冷笑了一声,大声说道:
“让你们死在这里,也是脏了我们牧依人长眠的地方!来人,接公主上来。”
“是。”
身后的人齐齐应声,几缎绳索抛了下来,几人抓着绳索飞身向下,大步往云雪裳面前走来。
沈璃尘和安阳煜抬头看了看轶江月站立的位置,距离地面有二十多米,对望,沈璃尘猛地伸手扒开了走来的两个牧依人,一把抓住了云雪裳,低声说道:
“我们走。”
人,高高跃起
,长剑刺在青石壁上,浅浅没入,再借着弹力往上跃去。轶江月现在承认了云雪裳的身份,就得顾忌着她的安危,出手一定会三思而后行,这就给了他二人机会,只要跃上石壁,便有一线生机。
“公主!”
众人都惊呼了起来,这时,轶江月一挥翠袖,身子跃起,直击向了安阳煜和沈璃尘二人。
手到了安阳煜的面前,又突然转了方向,直取沈璃尘的面门,又狠又急,根本不像沈璃尘想的,会手下留情,轶江月今日是真心要取沈璃尘和安阳煜的性命。
尖叫声从石壁上方传了下来,那是碧叶的声音,轶江月的攻势这才缓了缓,沈璃尘这才得已躲开他的攻击,可是只得带着云雪裳落回了地面。
“时间一到,这地方便会永远关上,你们想把她也留在这里,尽管如此去做。”
轶江月退回了山壁之上,铁青着脸色,冷冷地喝道。
“轶江月,我不会跟你走的,除非你让他们一起上去,我是牧依公主,你应该听我的。”
“你问他们,应该听谁的。”
轶江月一挑眉,声音凌厉起来,众人都接过话来,纷纷大声劝道:
“公主,上来吧,不要打扰了彩羽夫人安息的灵魂,让这些人在这里恕罪,是彩羽夫人的遗愿,*师也是谨尊夫人之令啊。”
“那我也和他们一起留在这里陪彩羽夫人吧。”
云雪裳赌气说道,既然说自己是公主,却没有一人拿她的话当公主看待,非要让她们夫妻分离,这算什么呢?已经说了安阳煜不是安阳家的子孙,还要这样赶尽杀绝,太过份了!
“回去。”
轶江月一挥袖,转身退回了那扇门中,众人只好跟着退了回去,碧叶看了一眼云雪裳,一副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半天,才跟着众人离开。
门又关上了,那白光消失,只有墙壁上那些青铜灯盏中,一颗颗豆大的光芒在摇曳着,把几人的影子纠缠在了一起。上官东方窜上了白玉床沉下去的位置,双手用力地挖着地上的土,嘴里不停地唤着彩羽的名字。
“他疯了。”
云雪裳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再理会他。
几人走到离上官东方稍远的地方,安阳煜把青梅放下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小声说道:
“她拖不了多长的时间了。”
沈璃尘蹲下去,打开了一只小瓷瓶,竖在手心里,一颗碧绿的丹药滚落出来,只剩下这一颗了!他没有犹豫,即刻塞进了青梅的嘴里。
过了一小会儿,青梅的眼睛缓缓睁开来,定定地看着安阳煜,好半天,才轻轻地说道:
“三哥,拖累你了。”
“没有。”
安阳煜把她抱起来,伸手拂开了她被汗水浸湿的发,低声说道。
“我擅自行动,坏了你的大事。”
青梅急促地喘起气来,用力地想抬起手来,安阳煜连忙托住了她的手,小声说道:
“不要动,保存体力,我们只能休息一会儿,就要找路出去。”
“别说话……听,听我说……”
青梅的目光转过来,落在了云雪裳的脸上,面上的兴奋起来:
“她、她……不是……”
未说完,又是一阵急促地喘息,离子时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毒发作得厉害,她能耗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青梅你不要说话,我让轶江月弄解药给你。”
云雪裳站了起来,仰头大声说道:
“轶江月,你这个破月亮,给我滚出来,你把青梅的解药拿来!”
声音在山洞里不停地回响着,并没有人再出来理会她们。
轰隆隆的水声再次响起来,山洞里阴恻恻的,开始变得寒冷起来,青梅已经撑不住了,安阳煜和沈璃尘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都盖在了青梅的身上,可是,她还是在不停地发抖,嘴唇乌青得可怕。
她无法再说话,留恋的目光从安阳煜的脸上挪到云雪裳的身上,又挪回来,眼中渐渐泛起泪珠来。
“青梅。”
安阳煜抱紧了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他一向自信,认为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可是,这一回,他眼睁睁看着青梅就在自己怀里,一点点失去生命气息,却毫无办法。
越来越冷,云雪裳跳起来,抱着肩膀不停地跺起脚来,安阳煜已经抱住了青梅,没办法再去照顾她,沈璃尘身上也只一件淡紫中衣,便是脱给她,也起不了多少御寒的作用。
情况越来越糟,来时的大门已经关闭。其实那门根本就是轶江月控制的,他像耍猴一样,把上官东方耍了一回,什么用公主的血启开封印,什么用孩童来祭祀先祖之灵,都是故意透出的消息来欺骗上官东方。
人,一旦有了贪欲,就会失去几分判断力,尤其是上官东方这种人,已经半截身子入了土,便只想着去赌一把。
>
偌大的山洞,会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么?
轰……
一声巨响传进了众人的耳中,是炸药!炸药爆炸了!扑嗖嗖的,头顶掉下了许多土来!三人猛地站了起来,抬头看向了高高的石壁之上。
难道轶江月连云雪裳的性命也不顾了,决心让他们一起埋葬于此,永远伴随彩羽夫人?
一弯月,月的光华,淡淡倾下人间,天地笼罩着一层柔美的光辉。
墨色小帐,帐帘轻轻掀起,一道纤长的身影从里面缓缓踱步出来,仰头,略尖的下巴被月色勾勒上一道细细的光晕,整张脸庞越发显得冷凝,她就这样静立着不动,若非晚风轻拂起她的发丝和衣袂,就像是一尊完美的玉雕。
“公主殿下。”
旁边,重重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声音同时响起,轩辕辰风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身后,伸手,抓住三公主削瘦的肩膀,用力一扳,纤细的身子就被他转了过来。
怜香惜玉这个词儿,轩辕辰风只在云雪裳身上使用过,那是因为她是嫂子,而且觉得她和自己性格相投,颇为投缘,除此之外,任何女人在他的眼中,和男人无异。
不过,此时三公主那略带迷茫的眼神还是让他再度品尝到了怜香惜玉这个词儿砸中自己脑袋的感觉。
这双眼睛,盛满了清冷而孤独的月光,两汪月光之中,又分明有他的身影,有他恼怒的,铁青的脸色,这目光顿时让他有些不自在起来,他一个大老爷们,咋这么爱跟一个小女人计较呢?
不过,三公主这种目光只维持了眨眼的功夫,便恢复了平日间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和绝傲,语气也颇为伤人起来:
“把你的脏手拿开。”
轩辕辰风脑中出现了半秒的怜香惜玉也顿时消失不见,他松了手,怒声问道:
“脏什么脏……喂,我们明明说好了,你带本王寻回三哥和嫂嫂,为何一直带着本王在这山中兜圈子?这都七日了,你是把本王绕得晕头转向,本王警告你,你再不认真带路,休怪本王不客气!”
“我们也明明说好了,你娶本公主为妻,本公主才带你去找他们,如今已过七日,你还未与本公主拜堂。”
三公主眼眸微斜,目光落在他抓着自己肩膀的大手上,也学了轩辕辰风的语气,一口一个本公主,论身份地位,谁也不比谁低半等。
一股淡香和着晚风一起钻进了轩辕辰风的鼻中,三公主身上一直有这种香味,像是……薄荷的味道,清凉。如果没有记错,轶江月的身上也常有这种味道,倒真是师徒两个,性格一个比一个古怪。
轩辕辰风紧锁了浓眉,粗声粗气地说道:
“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哪里是你说本王得娶你,本王就得娶的……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非拿这事大作文章,还非要和本王做夫妻!”
他说话本就直率,此时又一心焦急牵挂安阳煜和云雪裳的安危,根本没去管这话听起来有多么的难听,倒像是三公主是个嫁不出去的主一般,一边的婢女已经变了脸色,他却浑然不觉。
三公主倒是无所谓,她就是冰做的,身上包裹着厚厚的一层冰壳,没什么能够伤到她的心,她永远记得娘说的话,不动情,便永远不会受伤。她只需要一个男人做夫君,而且这个男人必须老实忠厚,不像别的男人一样满腹诡计,武艺还要高强到可以打败她。
很不巧,轩辕辰风就是这种人,从身世到本身人品,都符合她择婿的条件,而且她只是需要一门亲事,一个夫君而已,这样南金王和满后宫的女人便不会成天琢磨着她嫁人之事了。
轩辕辰风见三公主沉默不语,不由得更急了,手又伸向前去,抓住了她的肩膀,大声说道:
“这样,公主殿下若能立刻带我去寻回三哥,本王立刻送十名美男给公主,如何?”
“轩辕辰风,我们公主金枝玉叶,岂能容你在公主面前如此放肆!”
这话越发过份了,倒显得三公主是多么不规矩一样。婢女的脸色顿时煞白下来,在南金,女子的名誉胜过一切,哪里能容外人如此侮辱?几人刷地一声拔出剑来,不由分说地就挥向了轩辕辰风。
轩辕辰风往后疾退好几步,就用手抓住了锋利的剑锋,他练的是硬家功夫,这些婢女的几招看在他的眼中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轻轻往后一推,几人的剑便脱了手,齐齐跌在地上。
“好了,退下去。”
三公主冷冷地喝住了还想扑上去的几名女孩,转身往大帐中走去:
“本公主困了,要睡觉。”
“喂,你……”
轩辕辰风忙活了大半天,三公主还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一时间急得满头大汗,追上去就拦在了她的面前。
“莫非你现在想和本公主洞房?”
三公主高傲地扬了扬下巴,倒也不避讳,脱口便说道。
轩辕辰风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立刻
缩回了手,闪到了一边,喃喃地说道:
“你这女人……”
后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可是在心里,却越发不喜欢这位公主起来,好好的女孩儿为何说话如此不注意,便是青梅红叶这等江湖儿女也不会轻易对才见过几面的男子说这样的话呢!
想着,他鄙夷地摇了摇头,气咻咻地往另一边走去。
夏的夜,天空有种深幽的蓝,无数星星密布空中。他捡起一根小树枝,狠狠用力,咯吱几声响过,那树枝便断成了数段。
听到响声,三公主扭头往帐外看了一眼,轩辕辰风高大的背影在月色下如同铁塔一般坚毅挺拔,看着他,三公主的眼眸里又渐渐弥漫起了几分迷茫和孤寂。
云雪裳真的有好运气,这几个男人都肯为她倾心付出,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而她……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却从未品尝过,到底,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公主殿下,那厮如此不解风情,公主何苦一心只系于他,不如我们离开这里,回南金去。”
婢女恨恨地瞪了一眼轩辕辰风的背影,转过身来轻声说道。
“出去。”
三公主微扬了一下下巴,语气中毫无感情。婢女缩了缩脖子,即便是跟了三公主这么久,她们还是看不明白三公主,她从不打骂下人,可是也从不接拢下人。宫中,多的是争斗,少是是亲情,三公主自小不和兄妹亲近,便是对亲母妃,也不愿意和她有任何身体的接触,甚至常用一种冷漠无比的眼神看着他们,除了南金王在小时候可以抱抱她之外,凡是接近她的人,都会被她用随身的小匕首所伤。
可是奇怪的是,南金王却无比疼惜这个女儿,对她是百依百顺,她不肯与母妃同住,便为她建造新的宫殿,远离后宫争斗中心,她不要宫中有任何男子出现,便是太监也不允许,南金王也允她,自己也不随意到她宫中走动;她要学武功,便请来天下名师,甚至轶江月也成了她的秘师;她要出宫来自己择婿,便立刻派人护送她出来。
宫中人只道南金王独宠三公主的母妃,所以才会如此宠爱这个冷傲的女儿。
在她清冷的目光逼视下,婢女不敢再久留,转身出了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