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晚枝连忙跪下来行礼。
隆昌帝一边唤她起身一边坐上殿北的大炕,之后便淡淡的打量了两眼。
“你可知朕今日召你来,是为何事?”
顾晚枝垂首应答:“回圣上,臣女不知。”
“哦?不是你求梅自寒说想见你父亲的吗,现在朕让你越过梅自寒直接来见朕,有何求情之言,皆可明说。”
“回圣上,臣女不敢隐瞒,确有求见梅大人一事,却非为了父亲求情。乃是因近日京城大寒,臣女与家母担心家父在牢中寒冷难捱,才斗胆去求梅大人的,臣女知此事叫梅大人为难,还请圣上要罚便罚臣女。”
“你当真不为你父亲求情?”
顾晚枝跪的身板挺直,摇头道:“不求,军队边防于国祚而言何其重要,军饷于军队而言又何其重要,父亲既然牵涉军饷,便是大事,自有圣上裁决,臣女只是以女儿的身份担忧父亲身体而已。”
隆昌帝看她也没有欺瞒,也没有否认,心里满意几分,微微笑道。
“顾卿的女儿,倒是同他一般直爽。”
他对顾道庭这个臣子向来很赏识很喜欢,带兵打仗舞枪弄棒可以,就是人笨了点。
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朕不能允你去看你父亲。”
顾晚枝微怔,迅速地思索,起身行礼道:“既如此,臣女不求亲自见父亲一面,只求送些御寒衣物与他,望圣上恩准。”
隆昌帝眉毛一跳,自然不好说顾道庭正在刑部密牢里舒舒服服躺着呢。
轻抬眼眸道:“你不仅同你父亲一般直爽,还同他一般胆大。”
顾晚枝俯首道不敢。
她前世没接触过隆昌帝,却知道他是个圣明的君主,想必不会对自己为难,况且今日一见,隆昌帝一口一个顾卿,并没有显现出对父亲的怒意,她忽然就心安了。
纵是隆昌帝语气稍稍厉了些,也没再怕。
隆昌帝看她样子,忽然一笑:“罢了,起来吧,朕知道顾卿唯有你一女,能得女如此有勇有情,倒也是他的荣幸。”
顾晚枝却没有乖乖地起身,而是跪直了垂眸道:“臣女不敢欺瞒于圣上,其实家母如今已有月余身孕,臣女之所以求见梅大人,也是因为担心家母身子吃不住,想替家母求个心安。”
隆昌帝抚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愣,询问似的看了一旁的杨忠来一眼,似乎是在问为何没将这事调查清楚,眉眼间隐约有些不大高兴了。
杨忠来忙道:“顾三姑娘,这将军夫人有孕之事,怎的没听说啊,咱家也好给将军道个喜。”
顾晚枝起身笑道:“家母胎像不稳,且素来有孕不满三月而不宣扬之习俗,故而如今只有家中几人知晓,父亲亦是未知。”
原来如此。
隆昌帝颔首,“那便等顾卿一案查明了,再道喜吧,你想送衣裳给他,随后朕让梅自寒命人去你家中取来便是。”
顾晚枝自然感激涕零。
他转而说起另一件事:“朕先前为你与宋闻峥赐了婚事,你觉得如何?”
顾晚枝行礼道谢:“回圣上,宋大人为人端方有礼,为事公正有度,臣女能得此婚事实乃万幸。”
隆昌帝眼眸中带了些试探:“他如今被朕连降三级,成了个小小主事,又被朕指去西北调查你父亲之案,你待他如何?”
他为何要问这个?
顾晚枝这下子真的愣了,圣上不仅关心父亲,还关心起她和宋闻峥的感情来了?
“回圣上,臣女与宋大人婚约已定,无论他职位如何,行事如何,夫妻一体,臣女自当支持于他。”
“无论如何都当支持?”
隆昌帝思索着自己的盘算,他虽是壮年,自前几年以来却偶有力不从心之感,许是操劳过多身子疲乏,所以,他也得开始为下一任帝王做打算了。
大周看起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除了边境偶有异族进犯外,便再无内忧外患。
但其实许多官员偷偷贪污放纵,亏国库不说还鱼肉百姓,横行地方。
故而在宋闻峥这个年少天才一举成名,又被太子引荐进宫时,他立刻就开始了自己的准备计划。
太子为嫡为长,贤明有才,三皇子有胆有谋。
隆昌帝不求儿子能将大周国土扩张多大,只求他能将这份祖宗基业守好便是,是以,这个位子他早就定好了人选。
就怕未来有人阻拦,新的帝王会有龙困浅滩之时,这时候就需要有人从旁协助,替新帝做刀锋。
武者,他自然看中顾道庭,而文者……
他观这几年宋闻峥的所为,确实是个人才,待多历练几年,会是个辅佐帝王的好苗子。
他还偷偷命钦天监算过了,相星入世,必会拱卫在紫微帝星的旁边,以成大周千秋之业。
这件事,除了他和钦天监杜监正之外,谁都不知道。
回过神,隆昌帝看着下首即将成为宋闻峥妻子的女孩儿,当初他应了定国公夫人的请求,想将这桩婚事定给侄女韩嘉宜,却被宋闻峥自己求去,今日倒是有些明白为何宋闻峥会选她了。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并非简单的花瓶美人一个。
昨日未能记起,是他疏忽,但从今往后,大概他要对这个姑娘印象深刻了。
他坚信自己帝王之目,看人绝不会错。
顾道庭和宋闻峥,这两个人,即使结成姻亲,势力强大,也绝不会反。
唯一的问题就是,顾道庭这个粗人或许会对女婿不满,不服命令,这便需要有人从中调和了。
他缓缓道:“你既出此言,便要遵从,无论往后宋闻峥做何事,你都得支持于他,旁人,哪怕是你的父亲反对,你也得说服他。”
自偏殿出来,顾晚枝对杨忠来道谢:“多谢公公相送,臣女随这位小公公出去便是。”
杨忠来自然吩咐小顺子好好照顾好她。
一路上她垂眸不语,心里却是万念翻腾。
今日这番召见,说起来还是福,她原本思绪是清晰的,直至最后谈到宋闻峥,她思绪开始混乱起来,隆昌帝要她应的事,她自然得应下,却还没想明白为何隆昌帝要说这番话。
一个帝王说出来的,定然不是简单地关心他们未来的翁婿关系。
帝王心术果真难懂。
一路出了皇宫,登车而去,也不过午时初。
她走后,方才路过的宫殿墙角,一个宫女张望之后,迅速地朝着景仁宫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