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坝垮塌后两日内,隆昌帝安排工部官员前去勘察堤坝状况,命人抢修恢复,以免水库的水全都流失。
又命各位官员先与无锡地方官员对接,将积压的政务处理了,自己则抽空将附近的水利工事都给巡视了遍,这才回头来问责。
自然也是因为陈宗亮“醒了”,能说话了。
宋闻峥到达议事厅时,比隆昌帝宣召的时间早了足足一个时辰,他一来便经由内侍指引,一路绕转到了隆昌帝所居的正殿。
“圣上。”
隆昌帝正在看工部关于此次事件的调查文书,由于抢修要紧,堤坝垮塌的第二日,便被重新堵上了。
因此这文书上只写了简略几字,表示是堤坝年久失修,加筑时撬开小洞在坝上筑工事时难以承受,这才垮掉的。
“来了,坐吧。”
隆昌帝缓缓收起文书看过去。
“多谢圣上。”宋闻峥谢了,却没坐,而是跪下来挺直了身板道,“微臣有罪,自请圣上责罚。但微臣亦有要事启奏,请圣上准微臣先奏后罚。”
说着就从怀中拿出一卷信笺,双手捧上。
杨忠来抬眼看了看隆昌帝意思,见他微微颔首,便接过信笺递了上去。
隆昌帝打开只略略看了一眼,便眯起眸子,脸上隐有阴沉之色。
“这是你自己查来的?可属实?”
“千真万确,微臣可以官职担保。”
隆昌帝将信笺一扔,“若其他官员说,农人的口供可以作假,你当如何?”
宋闻峥未答,而是又从袖袋中掏出一块石头来,“圣上可看此石,是微臣在堤坝垮塌当夜采回来的。”
杨忠来内心感叹于这位宋大人的胆大心细,恭敬地接了石头奉了上去。
隆昌帝对他的信任不必多说,扬了扬下巴示意。
他便继续道:
“圣上请看,此石外表黧黑,非天然形成,乃是烟熏所致。裂痕自然而无冲击痕迹,乃是火燎发热后,由冷水激荡而碎裂。因此微臣斗胆猜测,堤坝损毁垮塌,并非年久失修之由,而是人为。”
“微臣乔装潜入附近农人家中询问过,此处堤坝修筑虽已有二十年,但当年任无锡知府的人乃是如今的陈首辅,他老人家向来为官公正有道,关心民生,绝不会容许手下人偷工减料。”
“二十年的石坝不算久远,即便年久失修,也不会被春日雨水冲垮,顶多有裂痕。然而若故意用火烧石头,再渗入雨水,经由水库的水冲击几番,垮塌也不足为奇了。”
宋闻峥抿了抿唇道,“微臣之罪既是在此,未得圣上旨意,便越过工部几位大人去探查情况,待事后圣上要如何罚判,微臣绝无怨言。”
“然两日以来微臣走访于受灾农人家中,每每观之惨状,心中总有无限感怀,便是再有罪,也要将此事禀明于圣上。”
说罢,他俯身以额触地,拜的十分恭敬。
上头久未有回音。
半晌之后,才听得隆昌帝说:“等会儿人到齐了,你再出来将这些话说一遍,可敢?”
宋闻峥直起身,面色坚毅,“微臣敢,不仅如此,还要请圣上与微臣演一出戏。”
隆昌帝看了他两眼,忽然一笑:“你果真胆子大。”
*
“殿下,该出发了。”
伏七站在内室门口,低着头催促道。
自上次不小心闯入看到不该看的后,他便保持了不随意进内室的习惯。
这回萧临应的很快,大抵是因为一切进展顺利,隆昌帝不仅没有问责陈宗亮,还果真因为他救灾受伤而十分欣慰,问候了好几回。
萧临穿好了衣服出来,让伏七闻闻。
“回殿下,没有其他味道。”
萧临满意了,父皇不喜欢浓烈的脂粉味,他不能太张扬。
伏七欲言又止:“殿下,上次给宋闻峥下药一事……”
萧临抬手制止他,“无碍,许是他有什么药能克毒。这次事情进展顺利,不下毒也不影响,等回去路上找机会便是。”
两人走出几步,萧临顺手摸了摸腰侧,脚步一顿,“我的玉佩没戴,速去帮我取来,我先上车,你后面骑马追过来。”
方才胡闹了一阵,竟连代表他身份的龙纹玉佩都忘了。
伏七领命返身回去,到了萧临房门口,见门开着,丫鬟们都搬了水桶出来。
他不敢耽误,侧身往里走去,按萧临说的,玉佩应该在床前的屏风上搭着。
室内静谧,唯有他的脚步声,伏七看了看,屏风上并没有。
难不成……
“殿下怎么又回来了?”
苏缈忽然从屏风后闪出,刚刚沐浴过的甜腻香气瞬间袭来,她一身白绸长裙如雾一般,贴在有些潮湿的肌肤上,勾勒出窈窕身形。
甚至因为胸前的开口过大,显现出半截白皙圆滑的线条,和一闪而过的茱萸。
两人皆是一愣。
伏七忙转过身,“玉姑娘……殿下、殿下让我来拿玉佩。”
苏缈拢了拢衣服,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语气却是十分慌张:“请伏侍卫稍等。”
片刻后,一块白玉龙纹佩递了过来。
伏七接过,不经意又触到女子指尖温暖柔滑的肌肤,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缩回了手,慌乱而逃。
苏缈松了口气,返回床前,从枕头下摸出一张拓印的纹样。
代表三殿下身份的玉佩……能派上很多用场吧?
伏七纵马赶到萧临身边时,刚好到议事厅大门口。
萧临理了理衣衫,十分自信地跨步进去。
里头已坐了两排官员,纷纷对他打招呼请安。
萧临一一应过,坐到隆昌帝下首第一个位子,对面坐着定国公,定国公身后坐着宋闻峥。
他越过定国公看过去,视线中不自觉地带了些嘲讽和鄙夷。
一个毫无根基的普通官员而已,为什么会想着与他的人斗呢?
萧临看了两眼,忽然发现自己身上也有目光,定国公为何看着自己?
定国公也疑惑,他为何那般看着宋闻峥呢?再结合之前他非要宋闻峥与他同船的事,顿时心里就想到些什么。
两人错开目光,各想各的。
“圣上到!”
随着杨忠来的唱喏,隆昌帝施施然走了上来,坐好后便道:“今日召众爱卿前来,是为商议堤坝一事,有一处垮塌,便有十处垮塌的可能,因而今日不仅要找出城东坝的问题所在,更要引以为戒,对江南地区其他堤坝都加固防治一番。”
说罢,他看了看身侧。
杨忠来会意,高喊道:“带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