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的话无法对殷无恙造成任何情绪波澜。
明德也清楚,由始至终,若不是为了华贵妃,殷无恙根本不愿意活着。
即便是现在,他也犹如飘零的木头、挂着假意情绪的行尸走肉,没有半点生机。
明德甚至没再开口让他为被银线划出来的伤口止血。
即便说了,他也不在乎。
死他都无所谓,这点疼痛倒也显得无关紧要。
最后,明德看着殷无恙转身走出去,在心底叹了口气。
为了华贵妃行尸走肉般活着的,又岂止这一个?
殷无恙从观宇内走出。
观宇外种满了梧桐树,稀稀朗朗的梧桐叶微微摇曳,秋枫乍起,一片片落叶从树梢披散落地。
殷无恙踩在落叶上,走了两步,脚步停住。
四周的落叶在他的头顶回旋,打着转儿落在他身侧。
又被风驱赶着,趿拉趿拉向前,像是金色的湖水,漾在地面,涌到另一道身影的脚尖。
殷无恙的视线顺着落叶移动,他看到少女停下奔跑的脚步,站在不远处,缓着气息。
这一幕,似曾相识。
前几日,好似也有过这样的场景。
只是,那时候的殷无恙无比狼狈。
祁婳在跟着祁清念跑去之后,看到是殷席玉,调头就走。
然后,她鬼使神差地想到上山时瞥见的一道身影。
祁婳不确定那身影是真,还是她看错,但一想到这边观宇内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她便又朝着观宇跑来。
甚至,连夏果都被她甩掉了。
就连祁婳也没想到,她刚跑过来,就看到了殷无恙。
“殿下!我果然没看错,山下的人就是你!”祁婳因为奔跑而微微红润的脸上浮现了笑意,她快步朝着他走去,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的手上,“怎么又受伤了?是不是九皇子又欺负你了?”
殷无恙下意识抬起手,顺着她的视线看,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横亘着的划痕。
划痕很深很细,鲜血半凝。
“啊。”殷无恙轻声发出一个语气,“跟九皇子无关。”
他从不跟其他皇子公主用“兄弟姐妹”的称呼,只生疏地喊。
他垂着眼,轻轻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碰了碰掌心的划痕。
不在意时,完全感觉不到掌心的疼痛。
一旦在意,就能感觉到疼痛蔓延。
人啊,总是会为自己在乎的人事物而痛苦。
一双漂亮的手伸到她面前。
殷无恙抬眼,看到近到面前的祁婳。
她垂着眼,将自己的帕子绕过他的掌心,最后在手背上打了个蝴蝶结。
“上次用两条帕子给你当抹额,这次又是一张帕子,殿下,我们这算不算……手帕之交?”祁婳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蝴蝶结杰作,笑脸盈盈抬起头看他。
殷无恙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祁婳。
殷无恙看过许多不同的目光。
厌恶的、嫌弃的、鄙夷的、可怜的、悲痛的……
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就像只是因为见到他,就自然而然笑出来,不带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对他的沉默,祁婳也不在意,她对上殷无恙的视线,问道:“殿下,你也是来金梧观求符的吗?”
“嗯。”殷无恙点头。
“我听一个小道士说,金梧观的观主不在,只能求观主以前画的符。你刚才拿到符了吗?”祁婳好奇问道。
殷无恙摇了摇头。
祁婳也不意外,她说:“我听说,想要拿到金梧观的符,不仅要看诚心,还要看运气!”
“这次拿不到也没关系,下次再来试试。”
说着,祁婳开始安慰殷无恙。
“嗯。”殷无恙听着,只是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说他冷漠,但他对祁婳的每一句话都有回应。
但说他热情……
嗡嗡忽然想到一个少年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我是活泼的”。
殷无恙的反应怎么都不可能算得上热情。
事实上,殷无恙压根就不是那么有耐心听人说话的人。
只是很多时候他都是被踩在地上,不得不听。
如今面对面站立,对方毫无威胁,他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甚至是自然得连殷无恙自己都未曾察觉。
“你要我送你回府吗?”祁婳担心殷无恙是偷偷出府的,万一被发现,冯修那群人肯定要借题发挥。
但如果她在就不一样了。
正好,九皇子也在金梧观,那就更不一样了!
“不必了,多谢。”殷无恙垂下眼睫,礼貌说道。
祁婳仔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祁婳总是很有分寸,她看出来殷无恙是真的不想,便没有再执着,只是让嗡嗡多加留意,若是他有什么事,再与自己说。
目送殷无恙离开,祁婳低下头,小枕头梅子色登云履轻轻踢了踢地上的梧桐叶。
“嗡嗡。”祁婳轻声唤。
嗡嗡回应:“怎么啦?婳婳。”
嗡嗡平时都不怎么吭声,也就只有忍不住或者祁婳需要的时候,才会冒泡。
“如果江江投胎转世的话,会不会就是殷无恙这般?”
嗡嗡:“!”
嗡嗡一瞬间甚至听不出来祁婳是试探还是纯粹的有感而发。
但是……怎么会呢?
婳婳不应该总是想到江隅才是。
“婳婳觉得呢?”嗡嗡反问。
这一次,沉默的轮到了祁婳。
她没在说话,只是朝着主观的方向走。
她走的时候,嗡嗡还听到她很轻很轻地在哼一首歌。
一首在上一歌位面出现过的,格外微妙的歌。
嗡嗡眼前好像由浮现了当时江隅和祁婳在地铁时不经意的拥抱,和耳机里响起的歌声。
她此刻哼的那一段歌词,藏着点让嗡嗡讶异的含义。
【……
是我确认你存在的目标
不用来回张望了
知道今世我们相隔着一个街角】
祁婳跑到主观,正好遇见了来主观找人的夏果。
夏果一看见祁婳,瞬间松了一口气,“小姐!终于找到您了!”
祁婳看见她脸上还未完全消退的慌张,便顿时生了歉意,“方才跑得太急了。”
祁婳没有直接道歉,在这种阶级观念森严的时代,主子对下人道歉,反而会让人惶恐。
《小公务员之死》便是赤裸裸的例子。
祁婳无意惊吓夏果,打算回去送她一只小簪子。
夏果轻声道:“小姐下次可不要跑太快了,要是被夫人和侯爷看见,又该罚您了。”
祁婳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