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美丽说她不回来, 死都不回来。”
唐大根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屋顶, 叹息了一声:“她好像挺坚决的。”
“你怎么能由着她瞎闹?她说不回来就不回来?”陈春花好一阵埋怨:“为了三牛, 总得要她回来嫁人啊。”
“美丽说我们逼她她就不认我们了,如果让她继续在县城上班,她就会给咱们养老。”
唐大根小心翼翼的看了陈春花一眼,压低了声音:“春花, 她能给咱们养老……也不错哇, 你说是不是?”
“哼, 养老?哪个女儿会给父母养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出嫁了就是别家人, 怎么会给咱们养老?你怕是被美丽给骗了!”陈春花哼了一声, 想着唐美丽不愿意回来的事情就觉得不舒服:“她怎么也会骗人了?原来在家的时候多老实?到了城里就变了,看起来这县城真不是个好地方!”
“春花, 说不定她说的是真的哪……”唐大根琢磨着那天唐美丽说话时的神态, 看起来确实是真诚得很。
陈春花瞥了他一眼:“我可不相信!而且我也不用女儿给我养老,我又不是没有儿子!”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一片沉默。
过了许久, 唐大根才吧嗒了一口, 动了动嘴唇,秋天气候干, 他的嘴已经裂开,扯出了一道深沟, 有些痛。
“咱们也没办法抓她回来哇, 乡亲们肯定不会去帮忙的, 亲戚们……说出去真是笑话。”唐大根摇了摇头:“美丽现在是建筑公司的人了,有不少同伙,只要她嚷嚷一句,还不得把咱们抓起来送派出所去啊?”
“美丽这丫头,咋忽然就能耐了哩?”
陈春花听着唐大根这样说,也有些担心,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长长的叹气。
“春花,不如这样……”
唐大根瞅了自家媳妇一眼,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你不是老说咱们现在挣钱,都是给大牛二牛挣,万一到三牛要娶媳妇的时候家里已经分了……”
陈春花“腾”的一声站了起来,不住的转着圈:“不成,分家的时候咱们可得要多分点,怎么也要把三牛的媳妇本给分到手。”
“大牛二牛才娶了媳妇,哪里会有多少钱?二根媳妇不是个省油的灯,咱们和她吵,肯定也吵不过,爹娘素来就是偏心着二根,咱们能分多少还不知道哩。”
老实人也有心眼,就算是唐大根这么懦弱胆小的,其实心里也在为家里盘算。
关于分家的事情他已经默默的想过很多次,每次权衡了下形势,都觉得自家讨不了好。
要么就早分家,自己挣的就是自己的,只要每个月交点钱给爹娘养老,不用给唐二根凑钱娶媳妇。倘若分家晚,自己肯定是占不了便宜的,一个大写的“亏”字早就躺在那里了。
陈春花听着男人这样说,全身燥热,里边的衣裳被汗沾湿贴着背,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这可咋办哩?”
“春花,咱们不如放过美丽,她想嫁谁咱们都不管,反正她嫁人总会有彩礼的,是多是少也轮不上咱们去开口,自然有爹娘管着。咱们现在就让她给三牛攒媳妇本,每个月给三牛攒下点钱来,到时候也是一大笔钱了。”
陈春花激动得全身都哆嗦起来:“这个法子好!你不是说她现在每个月都能挣到钱?一个月给三牛留上个三四块,一年就得四五十块,过七八年就是三四百了!”
夫妻俩的眼前忽然亮了起来,仿佛有一条金光灿灿的大路摆在他们前边,只需他们踏步上前。
“你这次回城去找美丽说,我们不管她的事情,让她每个月给你三块钱,咱们给三牛攒着做媳妇本,要是她不肯给,咱们就闹到她那个啥建筑公司去,让她没事情做,只能回来嫁人!”陈春花嘴角泛起了笑容:“美丽肯定不会想要丢了那个好饭碗,一定会给钱的。”
“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唐大根心里头觉得陈春花的提议有些不对,怎么能闹到建筑公司去呢?这不是让美丽难做人吗?
可要是美丽不想给钱,也只能这样威胁她了,要不是三牛的媳妇本从哪里来?
“大根,你也别叹气,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陈春花听着唐大根叹气,忽然也觉得自己这法子是有些损,要是唐美丽知道了,还不晓得有多难过哩:“你和美丽说,我们不要她给养老,能帮她弟弟娶上媳妇,就算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尽心了,咱们这就没女儿养老的说法,咱们不靠她养。”
养老,那有多遥远,还是先解决眼前最紧迫的事情比较好。
再说了,这祖祖辈辈留下来的规矩,养儿防老,可没说养女防老,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哪里还能在娘家呆一辈子哩。
夫妻俩商量了好一阵子,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房间里黑漆漆的已经没了光亮,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我去点个灯。”
陈春花刚刚想摸着去桌子边上拿油灯,却被唐大根捉住了手,声音有些颤抖:“春花,花,别去,咱们……”
下边的话已经被动作代替,不需要更多言语。
陈春花也觉得身子渐渐的热了,就如一池春水被风吹动,波纹乱闪。
屋子里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和着这渐渐深了的夜色,火热了起来。
唐大根在家里歇息了一天,第二天下午背了行李又去了X县。
为了节约钱,他走路过去的,怀里揣着几张烙饼,心里头热腾腾的一片。
只要唐美丽肯答应,三牛的媳妇就没得跑了,唐大根一想到这事,只觉得天都蓝了,喉咙里甘甜清凉,舒服得很。
到X县唐大根直接去了木材公司的职工宿舍工地,这时候已经散工了,大门关闭,旁边的小门打开,一个守材料的工人正探头朝外边张望。
“你要干啥哩?”
守材料的工人警惕的看着唐大根,一条腿把门拦住:“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进来!”
谁知道是不是想来偷材料的?要是丢了东西,他可是责任重大。
“大哥……”唐大哥弯着腰,一脸苦哈哈的模样:“我在这里做了好些天的事哩!今天从乡下过来时间晚了,想到这里找个地方睡一宿。”
那工人仔细打量了唐大根两眼,瞧着他倒也是个老实人模样,心里也有几分怜悯。
乡下人进城找事情做可真不容易,每天就这么点钱,还要吃住,能省就省,好多民工都是千方百计找工棚挤着睡,没有门,没有帘子,他们偏偏也能睡得着。
他指了指那边几栋快要完工的楼房:“你去那边凑合对付一宿吧,可千万别想什么歪主意,要是敢打材料的主意,我可直接喊警察过来把你抓咯!”
“谢谢了啊。”唐大根感激涕零,朝那人连连作揖:“大哥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哩!我就真是来找个地方住一下的,真的。”
那个人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小房间,唐大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背了被窝铺盖朝楼房那边走了过去。
今天是碰到心善的了,有些工地上那些守夜的工人真是铁石心肠,怎么求都不答应让他们去找个地方呆着,没办法只能去招待所睡大通铺,又得浪费掉一毛钱。
唐大根轻手轻脚摸进了一栋楼,找了间屋子,用扫帚把地面的灰打扫了下,把铺盖打开放在地上,人蜷缩在角落里,朝着手心呵了一口气。
这天气有些凉,十一月了,以后真睡不了工棚啦。
没有门窗,风呼呼的朝里边灌,唐大根把衣裳拉紧了些,坐在角落里,一心想着明天去找唐美丽要钱的事。
第二天一大清早,唐大根还在迷迷糊糊的睡觉,就听着外边有人大喊:“老乡,那个昨晚来借宿的老乡,你该出工地了!”
唐大根“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把铺盖卷了起来,夹在胳肢窝里腾腾腾的走了下来。那个工人站在几栋楼房前边,看到他跑了出来,才放了心:“老乡,快到七点了哩,你先去吃个早饭再过来排队等着找活干吧。”
唐大根点了点头,匆匆忙忙走了出去,到工地附近的早点摊子买了两个白面馒头。
热腾腾的馒头吞下去,好像有了不少力气,他一边吃一边朝工地走,到了工地门口,那扇大门已经关了,外头排了几个人,唐大根赶紧走过去排上队,啃着馒头四处张望,想看看唐美丽今天啥时候过来。
没多久建筑公司的工人陆陆续续的上班来了,两个一群,三个一伙的,都穿着深蓝色的工装带着黄色的塑料帽子,从远处看过去都长得差不多模样。
唐大根睁大眼睛仔细打量,他终于找到了唐美丽。
她也是穿着深蓝色工装,只不过那衣裳穿到她身上似乎格外好看,比旁边那几个女工穿着显得好看多了。
她身材高挑,眼睛明亮,笑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明媚。
这样的唐美丽是唐大根从未看到过的,她不再是油梓组那个缩手缩脚的小姑娘,现在的唐美丽自信大方,昂首挺胸。
第二百一十三章
“美丽。”
唐美丽看了一眼站在围墙那边的唐大根,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爹,你回去和娘商量过了?”
唐大根点了点头,在唐美丽面前,他忽然感到了一种压迫感,好像他不是她爹,是一个和她身份平等的人,甚至好像是……低人一等。
“我和娘寻思……养老不用你来了。”唐大根说得吞吞吐吐,儿子娶媳妇不该是爹娘的事情么,怎么就轮到女儿出钱呐?这说出去多不好听:“你以后每个月给家里三块钱,我们攒着给三牛娶媳妇。”
唐美丽轻轻的舒了一口气,她爹娘的心倒还不算是顶顶凶恶的,把养老这事情撇开,只要她帮衬三牛一把。
三牛是她的亲弟弟,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和三牛感情深厚,特别是这次跑到城里来,三牛把他攒了很多年的压岁钱塞给她当盘缠,要不是她也在城里支撑不了这么久,说不定还没找到杨宁馨就已经饿晕在街头。
她是该感谢三牛的。
“爹,我每个月会给三牛攒钱的,你放心,到三牛娶媳妇的时候,我肯定会出钱。”唐美丽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只不过我现在把钱给你,会不会被奶奶搜走?家里头柜子没有锁,放点钱都会被拿走的。”
唐大根听了心里头一惊,确实是这样,春花的钱都是攒到一定的数额去合作社那边换成整钱,然后偷偷缝在里衣口袋里。
“你说咋办?”唐大根抬头望了望唐美丽,自己这个闺女进城才两个月,可却越来越有见地了。这人啊,果然是要走出来,眼界宽,见识也就广了。
“爹,这么办吧,我到银行用三牛的名头开个户,给他每个月存上三块钱,你要是不放心,隔两个月就过来瞅瞅这存折,等到分家以后,我就把折子给你们,你们自己拿着,免得你们不放心。”
唐大根点了点头:“中,就这样吧。”
他也不放心,把存折放家里,给老娘发现了怎么办?还不如放到美丽这里呐。
“爹……”唐美丽喊住了他:“还有,送三牛去念书吧。”
唐美丽到了X县以后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她深深的感到城乡的区别。
要是三牛也能变成城里人该多好!可是她这临时工是杨树生的面子才找到,她也不好再开口拜托杨树生帮忙。
再说了,这世道变化太快,等三牛长大能出来找事情做的时候,建筑公司不一定会招人了。唐美丽觉得,把三牛送去念书,不说考大学,读个中专出来,吃上国家粮,有工作分配就挺好的。
她和三牛在湖湾小学一直旁听到杨宁馨他们毕业,三牛很聪明,又活泼大方,在杨宁馨的介绍下,他和湖湾小学的老师们关系也挺好。能不能回湖湾小学托点关系,让三牛在那里念一年五年级,然后升学去大塘中学念初中?农村娃儿念书不讲究年龄,有些十来岁才去发蒙,谁都不觉得是件奇怪的事情,三牛今年快十二了,念一年小学,再念三年初中,考中专的时候也才十六,念四年中专出来二十岁,刚刚好当年,正是年轻好挣钱的时候。
“送三牛去念书?”唐大根摇了摇头:“家里哪里有闲钱?”
唐美丽咬咬牙:“这钱我出。”
她现在工资十八块,公司包吃住,基本不要用什么钱,自己零花一个月有两三块就足够了,给三牛固定存三块钱媳妇本,她还剩十多块呢,供三牛读书这点钱还是能挤得出来的。
记得杨宁馨说过,念中专就不用学费了,国家还给生活费,她只用挤四年的工资,就能把弟弟送出去,这样很合算。
“你出?”唐大根有些激动,脸色发红:“美丽,你……”
他觉得很惭愧,自己和陈春花真是太龌龊了,一心就想着要盘剥女儿来贴补儿子,唐美丽的话让他格外羞惭,在女儿面前,她这个做父亲的竟然抬不起头。
或许,这就是人穷志短吧。
“我改天去一趟湖湾小学,找那里的校长说说看,能不能给三牛一个念书的机会。”
唐大根和陈春花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一拳头打不出一个闷屁,让他们去找湖湾小学的校长,他们根本没那个胆量,不如自己跑去试一试,反正就是多说几句话呗,为了三牛的前途,她这个做姐姐的无论如何要试试,不能就这么算了。
唐大根惭愧的点了点头:“那就辛苦你了。”
他是个没用的爹,幸亏还有个有用的女儿。
他不会跟着家里人一起去逼迫美丽了,她高兴嫁谁就嫁谁,他决定不再管她嫁人的事情。
唐美丽把最终结果告诉了杨宁馨:“总算是了结一桩心事,哪天下雨的时候我回湖湾小学去找找张校长,看看能不能帮忙把三牛塞去念书。”
“张校长不知道还在那里当校长不?”杨宁馨想了想,她念书的时候张校长四十多岁了,现在过去了快六年,也不知道湖湾小学有没有人事变动。
“不管是谁在当校长,我总要去试一试。”唐美丽咬了咬牙,眼神里露出一丝坚毅:“三牛是个聪明娃儿,我不能让他浪费了。”
面前闪过一张可爱的面容,最开始唐美丽带着唐建党来旁听的时候,他不过两岁年纪,圆头圆脑的挺可爱。
他和唐家另外的男孩子不同,他懂事又聪明,对唐美丽也很好,这一次唐美丽能跑到X县,全是靠唐建党的支持,唐美丽想帮助他,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杨宁馨伸手抱住了她的腰,把脑袋轻轻抵着她的肩膀:“丽姐姐,你是个好姐姐。”
唐美丽有些局促不安:“我……只是在为三牛考虑……他要是每个月能挣到钱那该多好啊,以后爹娘也好过日子了。”
“丽姐姐,你就是个好姐姐,快别着急否认自己。”杨宁馨抱紧了唐美丽,心里头琢磨着,今年的寒假自己喊唐美丽一起去挣钱她会不会答应?
杨宁馨考虑了很久,她准备去摆小摊儿卖衣裳。
唐美丽将是她小摊的专用模特。
改革开放以来,人们手里开始有些余钱,对个人的形象打扮也逐渐开始讲究了。特别是X县的那些年轻男女,都向往着穿上时髦的衣裳,引起路人的注意。
然而东风商店服装部卖的,还是一些式样老化的衣裳,一眼看过去基本上都是列宁装和中山装,颜色是灰蓝深绿和卡其色为主,间或点缀着白色的确良衬衫。
要是她去广东那边进一些时髦衣裳过来卖,肯定会有人愿意买,她连练摊的地方都选好了,一零一工厂的俱乐部门口。
能去俱乐部玩的都是年轻人,都是喜欢赶潮流的,她要是进一批广东最新潮的服装摆到那里卖,让唐美丽穿上新衣做模特,肯定能吸引不少顾客。
在这个百废俱兴的时代,一切都还是处于朦朦胧胧未定型的阶段,谁做得早睡就能挣钱,等做的人多了竞争激烈了,想尽方法也不一定能挣到钱。
“丽姐姐,你想不想挣更多的钱?”
杨宁馨抬起头,笑眯眯的望着唐美丽:“我上次就和你说过,我可以带你一起挣钱,挣很多很多的钱。”
唐美丽将信将疑:“挣很多的钱?不会要去做坏事吧?”
“哪能呢,我是守法的好公民!”杨宁馨哭笑不得,难道一定要做坏事才能挣到钱吗?
唐美丽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愿意,宁馨,你带我去挣钱!”
“等我放了寒假再说吧。”杨宁馨笑着摸了摸唐美丽的头发:“丽姐姐,你把头发烫起来更有女人味。”
“多费钱啊,我不烫头发。”唐美丽摇了摇头,脸上有些发烫。
住在她隔壁的那个年轻姑娘前不久才烫了头发,本来笔直的头发变得弯弯曲曲的,好像被火烧焦了一样,她实在看不出这头发为啥值得花那么多钱去弄——听那姑娘说花了八块钱,唐美丽都替她心疼了好几天。
虽然说那姑娘是建筑公司的正式职工,一个月有三十多块的工资,可是要拿出四分之一的钱来烫头发,唐美丽无论如何都不会干。
杨宁馨看了她一眼:“好好好,不烫就不烫。”
唐美丽这时候是手头没钱,等她有钱的时候,自然会想要跟上时代潮流了。
“宁馨,能不能帮我给虎子带句话?”
唐美丽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事情搁在她心上很久,一天不解决,她就一天心里头不舒畅。
杨宁馨知道唐美丽想要她带什么话,说来说去不还是那个钟文生的事?
毕竟是初恋,如何能就这样轻易忘记?而且唐美丽对于钟文生还抱有一定幻想,上回她曾斩钉截铁说过要钟文生自己来找她说清楚,可是这么久没看到钟文生的影子,她又有些坐立不安,一心想要再去寻过去了。
这时候,必须有人为她打气,不能就这样没有骨气。
当一个男人为了金钱娶另外一个女孩,置纯洁的爱情而不顾,这样的男人实在是渣,完全没有必要去挽留。
“我知道,你是想让邱成才去主步村一次?”
唐美丽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说不定……那是他家做主定下的婚事,文生他没办法……我想请虎子帮我带封信给他,他看了那封信一定会来找我的。”
“找你又怎样?他要是能反抗家里,不娶那个姑娘和你结婚还差不多,要不是他找你毫无意义。”杨宁馨捏了一把唐美丽的手:“丽姐姐,你要想清楚,难道你愿意被人指着背皮骂,你是一个勾引人的狐狸精吗?”
唐美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连连摇头:“不,不,我没这么想……要是文生一定要按照他家里的安排结婚,我还能咋样?我只是、只是……”
眼泪渐渐涌上她的眼眶,她吸了一口气,红了眼圈儿:“我就想问他一句,他到底心里头有没有我。”
杨宁馨暗暗叹了一口气,都到这个份上了,问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就算钟文生回答说心中有唐美丽,那又能怎么样?他还不是会抛弃爱情,向现实折腰?
唐美丽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了一封信:“宁馨,拜托了。”
杨宁馨接了那封信在手里,看了她一眼:“好吧,我拿了给邱成才,让他帮你转交给那个钟文生。”
第二百一十四章
“啥?又要我去主步村跑一趟?”
邱成才看着那个信封,心里头老大不赞同唐美丽的做法:“丽姐姐也真是的,那男人都这样了,她还对他心存希望?”
杨宁馨叹息一声:“自古以来就有痴情女子负心汉的说法。”
“哎哎哎,可不是每个男人都这样!”邱成才赶紧撇清自己:“那是钟文生这样的人渣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要是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肯定会对她一心一意,绝不会辜负她。”
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盯牢了杨宁馨。
如何不知道他这话中有话?杨宁馨脸一热,低下头去,把那个信封放在了走廊栏杆上:“你给拿好了,可别让风给吹跑了。”
她猛的转身,走得又急又快。
实在不敢抬头看邱成才的眼睛,里边好像有一泓清泉,有淹死人不偿命的温柔。
邱成才的手压住了那封信,有些无奈的看着杨宁馨的背影。
小六越来越害羞了,现在都不愿意跟他多呆一阵,总是急匆匆来,急匆匆去。
“哎,邱成才,你刚刚和小六在说啥?”
二柱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瞥眼瞧见邱成才手里的信封:“小六给你写信了?”
哎呀呀,这可是大事!小六开了口,邱成才就是他们的准妹夫了!
“不是不是,这是丽姐姐托小六给我带的信,丽姐姐让我把这信交给主步村的那个钟文生!”邱成才举起信封看了看,厚厚的牛皮信封,阳光透不穿,沉甸甸的暗黄色。
信封很轻,看得出来,里边的信写得不长,最多两页信纸。
纸短情长,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啊,是个那个渣渣带信啊?”二柱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还带啥信啊?让渣渣去娶别人就好了,还惦记这么多干嘛,难道还想和渣渣继续在一起?”
“可能是不甘心吧。”
邱成才能够体谅到唐美丽的心情,痴情一片托付出去,却不幸半路夭折,让她如何能够接受?就像现在的他,对杨宁馨一片深情,若是听闻杨宁馨喜欢上了别人,只怕是死的心情都会有。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她去求那渣渣娶她?像那样的人,有过一次花心就会有第二次!”二柱很不赞成邱成才的话:“依我看啊,你把唐美丽的信给扔了吧,假装说已经带给渣渣去了,反正他们以后又不会再见面了,谁知道你带没带信啊。”
邱成才拿着信弹了弹,叹了一口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怎么能随意处置丽姐姐的信件呢?”
二柱瞅了他好半天,一拳头捶在栏杆上:“千万不要告诉我,那渣渣看了信又要吊着唐美丽不放,那可是她自找的。”
“我会劝丽姐姐的。”邱成才把信捏在了手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个星期放假的时候,邱成才又去了一次主步村。
这一回可是轻车熟路,不用问路,直接就朝那条小路上走。
还没到钟文生家,就听着那边一阵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青色的烟雾从一幢房屋前边升了起来。
邱成才怔了怔,心里头有些大事不妙的感觉。
上回钟家两位老人说钟文生到广州做满三个月就回来娶媳妇,莫非今天……刚刚好是他结婚的日子?
走近了些,就看到钟家的地坪里站着不少的人,大家都在交头接耳说着话,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再靠近些,就看到地坪里摆着好些八仙桌,有一张上头摆着一碗碗的茶水,另外一张桌子上摆了几个大圆盘,里头装着瓜子花生和水果糖。
这阵势真是在办结婚的喜事哩。
邱成才走到桌子旁边,踮着脚尖朝堂屋那边看,有负责招待的递了两块糖给他,他伸手接了过来,继续朝人堆里挤——今天钟家人多,主步村的人或许以为他是新娘的娘家人,谁也没有阻拦他。
好不容易才奋力挤了进去,堂屋的神龛上放着天地国君亲牌位,右边墙上贴着一张红纸,上头写着婚礼的程序,下边的桌子上摆了一对大红蜡烛,桌子旁边两张靠椅,上边坐着两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看起来这是钟文生的爹娘了。
两个人都穿着崭新的衣裳,乐得合不拢嘴,眉毛眼睛都挤成了一团,看着肩并肩站在面前的新郎新娘。
因为两个新人是背对着他站着,邱成才看不出新娘长啥模样,可从背影看着就觉得不如唐美丽,个头矮,而且还胖,站在那里比身边的新郎要宽了差不多一倍,身上穿着的那件大红夹棉袄子的线似乎都要崩开,露出一些白色的线头。
新郎新娘朝父母鞠躬以后转过身来,邱成才没忍住眨了眨眼。
这对新人可真是辣眼睛。
新郎还算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穿了一件中山装,显得斯文白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读书人,而站在旁边的新娘可不好描述了,不仅是肥胖,看上去有些老气,可能要比新郎大两三岁吧,一张圆盘脸抹得白白,就像刚刚出蒸锅的白面馒头,两条眉毛描得细细,又画得乌黑,和那刷了一层墙底白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新娘的眼睛很小,嵌在脸盘上好像是两粒黑黑的芝麻。
真不是他对唐美丽心有怜惜才看新娘不顺眼,这位新娘确实只有这般模样。
就连周围的人也在窃窃私语:“文生这伢儿生得挺好的,咋找了一个这模样的媳妇?”
“嗐,听说新娘家有钱!跟着亲戚在广东那边干了两年活,家里重新起了一座崭新的红砖房子!”
乡下大部分都是土砖房,谁家盖了青砖房都是家里条件好的,最近城里时新建红砖房子,可乡下还真没几家有这手笔的——红砖在这时候实在是贵,不是大户人家出不起这个买红砖的钱!
“新娘家住红砖房!”
周围的人惊叹一片,只不过这惊叹声很快就被零星的鞭炮声给盖住了。
“我跟你们说啊,我可是晓得里头的鬼扯脚!”一个看上去信息很灵通的大嫂说得津津有味:“原来新娘家说彩礼让姑娘给带回来,还能去亲家亲戚家开的厂子打工挣钱,文生家里挺满意,一家三口去广东那边做了三个月,说了回来就准备结婚。可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回来以后文生就不同意,闹着要悔婚哩!”
“啊,还有这样的事情?你怎么晓得的哩,我却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我有我的门道!”那人得意的笑了笑:“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那后来文生咋又同意了哩?瞧瞧,他今天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嘛。”
“我跟你们说啊,钟家这一次可是赚大发了!新娘家听说文生不答应结婚了,也赌气说不结就不结,他家有钱还怕女儿嫁不出去?可没想到新娘子坚持要嫁文生,干脆倒贴了五百块钱嫁妆,还给未来的公婆每人买了一套新衣裳鞋袜,今天老钟穿的就是新娘子家给添置的衣裳!”
“倒贴五百!”周围的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一大笔钱,文生的弟弟结婚可不愁没媳妇本咯!”
“这么富贵的亲家哪里寻去?我就说奇怪呐,老钟怎么穿得起这毛料衣裳,这一身新衣裳只怕是要好几块钱哩。”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个不停,这些话都落在了邱成才的耳朵里。
他摸了摸胸脯,里边有一阵轻微的窸窣之声。
唐美丽的信还贴胸放着,可他却不想上前找钟文生。
都已经结婚了,他再去找钟文生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刚刚听得明明白白,钟文生是被金钱给收买了,彻底断了对唐美丽的念想,终于迎娶了这个白富肥。
钟文生刚从广东回来闹着不肯和这姑娘结婚,或许是他从爷爷奶奶嘴里听到说有个姓唐的找他,这让他又想起了唐美丽,所以闹了一回。可他并不坚定,当听说新娘愿意倒贴一笔嫁妆的时候,他又把唐美丽抛在了脑后。
正在想着,一阵哄闹的声音嗡嗡作响,邱成才一抬头,就看到身边的人都迅速的朝地坪里跑了过去,一瞬间,那十来张八仙桌边上都坐满了人。
乡下人摆喜酒是喝流水席,一摊一摊的开席,先到先吃,要是分了心,没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可能就坐不上头席。像邱成才这样的人,一心在盘算着要不要找钟文生把唐美丽的信给转交了,思绪完全没有在抢占座位上头,最终的结果是呆呆的站在门口,看着周围的人群如退潮一般散去。
一对新人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新郎低着头看地上,似乎怕踩到蚂蚁,新娘一只手亲热的挽着新郎,一只手里拿着一束塑料花,有些发硬的叶子擦过了邱成才的手背。
“钟文生!”
邱成才忍不住喊了一声,新郎停住脚,抬头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我……”
邱成才想了想,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姓唐,你难道不记得我了?”
钟文生的脸色一白,表情僵硬。他飞快的看了身边的新娘一眼,嘴角一扯,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啊啊啊,瞧我这记性,唐老弟,你啥时候来的,也不和我事先打个招呼!来来来,我来安排你去坐席!”
新娘子松开了手,冲着邱成才开心的笑:“多谢你来喝我们的喜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