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一个来,保证谁都有。”
风灵挽着袖子,拿着木勺从陶罐里舀出一勺菜粥倒进一个难民递过来的陶碗里,并和蔼地问,“你家是哪个寨子的。”
端着陶碗的难民激动地回答,“多谢风灵姑娘,我家是泥巴寨的,全家就我一个人跑出来……”说着就用肮脏的袖口抹眼泪。
“慢慢吃,不够又来要,管够。”
几乎每个难民到跟前风灵都要问候几句,她和蔼的笑容,亲切的话语如同春风一般温暖着难民的心。祖平带回来的士兵维持着施粥现场的秩序,再加上头领的女儿亲自施粥,往日闹哄哄的场坝变得秩序井然。
都兰阿叔和祖平带着士兵在大寨外挖挖壕沟,竖木桩,准备迎敌。风灵在家心里就像猫爪似得难受,她平日里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这次偷跑出去混进军队还经历了战争的洗礼,现在要让她老实呆在家里根本不可能。阿妈由于德莱的死悲痛欲绝,风灵虽然也难受,但却不能像阿妈那样呆坐,经过一番恳求,终于得到来场坝施粥的机会。
看着一个个面黄肌瘦的难民端着一碗稀得可以照出人影的菜粥喝得津津有味,风灵心里很不是味,那些贵族明明家中有粮,借口难民中混进了卡洛密探,愣是不肯多拿粮食出来。风灵今天来施粥可不简简单单代表头领家族向难民表示慰问,她要把混在难民中间的密探揪出来。
“你是从哪里来的?”风灵舀起一勺稀粥倒进递过来的一只陶碗,问拿着碗的年轻后生。
“种阳寨。”年轻后生回答很简洁。
“那不算远,来几天了?”风灵继续和蔼地问道。
“刚、刚来。”年轻后生半低着头回答。
风灵心里咯噔了一下,种阳寨很早就被基布和一群邑人占领,后来基布他们从鸡冠岭带着岗巴逃走后顺带也把种阳寨里的邑人都带走了,种阳寨早就成了一座空寨子,现在是安武在那里驻守,怎么可能现在还有难民从那里逃出来。
尽管心中生疑,风灵却没显露在脸上,大方地把年轻后生的陶碗盛满,“多吃点,不够再来。”
年轻后生点点头,端着陶碗转身离开,风灵朝着旁边的士兵使眼色,士兵立刻领会,一招手,几名士兵不动声色地朝着这个后生围了过来。
察觉到四周有异,后生一摔陶碗拔腿就跑。
风灵拿着舀粥的木勺指着后生大声喊,“抓住他,他是密探!”
这一声喊不但这名后生跑得更快,难民中有几个人也转身朝着场坝外面跑去。可他们刚跑到场坝边上便立刻被早就埋伏在四周的士兵拿着铜戢逼了回来,几个人渐渐被围在场坝中央,不等士兵们上前抓捕,围观的难民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头或泥土朝他们扔去。难民们把失去家园的仇恨,来到森多大寨后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全都在此刻发泄出来。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杀死他们!”
难民们立刻从包围着几个密探的士兵身后冲出来,举起愤怒的拳头,抬起仇恨的脚,如同暴风骤雨一般朝着几名密探砸下去。
“住手!”风灵大声喊。
愤怒的难民们如同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士兵一样,根本停不下来。几个密探的惨叫声很快淹没在难民的呐喊声中,当士兵们好不容易把难民们驱赶开,再看看地上躺着的几个密探已经不成人形。
难民们的怨气和仇恨终于得到了宣泄,这比喝到一碗实在的粥更让他们满足。看着这些如同打了胜仗的难民们,风灵的心情无比复杂,刚才施粥的时候,她对他们充满了同情,而当看到他们如同野兽般进行报复时,风灵对他们身上爆发出来的能量感到震惊。
“把这些尸体抬到贵族家门口去,我们去要粮食。”在风灵的指挥下,不用士兵动手,难民们抬起卡洛密探的尸体,浩浩荡荡来到贵族瓦当阿叔的家门口。
听闻难民涌来,瓦当阿叔家大门紧闭。风灵站到人群前,一边拍门一边喊,“瓦当阿叔,瓦当阿叔,我是风灵。”
喊了一会,门才打开一条缝,瓦当家的管家露出半张脸,一脸苦相地对门外的风灵说道,“风灵姑娘,你带这些难民来是要做什么?”
“瓦当阿叔不是说难民中间有密探,所以不捐助粮食吗,”风灵抬手往后一指,“现在密探已经抓住,尸体都抬到这里来了,请瓦当阿叔出来看看,我已经派人去请那些答应过捐粮的贵族老爷们也到这里来。”
管家抬眼看看风灵身后气势汹汹的难民,后怕地急忙把头缩回来,“风灵姑娘稍等,我去禀报。”
不大会功夫,几个贵族家族的族长全都站在了瓦当家的门口,看了看地上密探的尸体,然后一起把询问的眼神投向德高望重的瓦当阿叔。
风灵作为晚辈谦逊地对各位阿叔行了礼,然后抬头挺胸地说道,“各位长辈,密探抓住,已经处死,捐粮的事还请按照各个家族当初答应的那样兑现。”
瓦当捋了捋胡须,半睁着眼说道,“这几个是死人,怎么能证明是卡洛的密探?”
风灵一时语噻,当时难民们不听劝告,人已经被打死,成了死无对证。
见风灵哑然,其他几个贵族族长也顺着瓦当的话说,“风灵姑娘,我们不是怀疑你,只是这密探非常狡猾,万一还有你没抓住的漏网之鱼……。”
风灵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些族长是铁了心要赖账,立马把脸沉了下来,“各位族长都是森多有头有脸的人,说出话就像寨门口石碑上的字一样风刮不掉,雨淋不掉,面对我这样的后生晚辈说出这样的话,岂不是在扫你们自己的脸。”
几位族长脸上都变了色,瓦当不急不慢地说道,“你是个姑娘家,今天对我们无礼我就不放在心上了,你带着这些难民尽快离开。”
说着就要转身往家走,风灵对着瓦当的背影大声斥责,“我阿爸和阿哥在前线拼命,祖平和都兰阿叔在寨子外面守,为的就是保住森多大寨,保住你们这些人的命,现在森多有那么多难民,你们找借口袖手旁观,你们还是森多人吗?”
瓦当就当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里走,大门毫不留情地再度关上。
风灵气得肺都要炸开,举手一挥,大声喊道,“你不给我们就自己去要。”
一听这话,早就安耐不住的难民们就要往瓦当家的大门冲,门里面的人也早有准备,把大门顶得死死的,难民一时半会还冲不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高声喊道,“住手!”
紧接着,上百名士兵把难民们团团围住,领头的竟然是都兰阿叔。
“难民全都回场坝去,拒不服从命令者,杀无赦。”都兰在马上高举着短刀大声宣布。
在士兵的监督下,瓦当家门口的难民走得干干净净。风灵肚子里装了一肚子的气,瞪着眼睛看着走到面前的都兰,“阿叔,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都兰弯腰伸出手来,“上来再说。”
风灵哼了一声,拉着都兰的手一跃上了马背,都兰带着风灵朝着寨门口走去。
“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刚才你差点酿成大祸。”都兰说道。
风灵看着都兰肥厚的肩膀说道,“阿爸他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几个贵族在后面捣乱,他们才是我们森多的祸根。”
都兰勒住缰绳,让风灵先下马,自己也跳下马来,一脸严肃地看着风灵,“你错了,他们是森多的基石。”
看风灵一脸不解,都兰牵着马和风灵一起慢慢向前走,“你不要忘记,在前线打仗的不仅有你的阿爸和阿哥,还有成千上万的贵族子弟。”
风灵一下沉默了,低着头不说话。
都兰语重心长地说道,“打仗的钱粮从哪里来,都从大大小小的贵族家里来,你却要带着难民去抢贵族,这不是挖我们森多的根基吗?”
风灵抬起头,大眼睛忽闪忽闪,“难道那些难民就该饿死吗?”
“打仗,这是没办法的事。”都兰耸了耸肩,“我们也是贵族,必须站在贵族一边。”
风灵觉得都兰的话总有些说不通,不对劲的地方,但她却说不出来,只能沉默地跟着都兰往前走。刚到寨门口,就看到一匹马从白水河对岸疾驰而来。
看到那名越跑越近的骑兵,都兰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你快回家去。”说罢快步往前走去。
风灵站着不动,她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她没听都兰的话,也疾步往前走。
骑兵飞驰到寨门口,寨门刚打开,骑兵就从马上栽了下来,风灵看到满脸血污的骑兵被扶起来,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我们败了。”
风灵顿时脑袋嗡嗡响,几步跑到骑兵面前,大声问,“我阿哥安武呢,申加呢?”
骑兵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再也没说出一个字,头一歪,就这么死去。风灵这才注意到这名骑兵背上插着几只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