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西站在王宫的大门口,双手插在宽大的袖口里,不时抬头张望,似乎在焦急等待什么人。终于,他看见弄端骑着马朝王宫大门而来,立马迎了上去,一手牵住缰绳,一手扶着弄端下马,“弄端大人,我可等到你了。”
“什么事这么着急?”弄端似乎有些不悦。
莫西把马交给下人,跟在弄端后面往王宫里走,“大王要见您,我到您的住处寻不到您,知道您肯定出宫办事,就到宫门口来候着。”
由于弄端的举荐,莫西又重返朝廷,作为监察副使协助弄端查办卡洛城内散布谣言的案件以及大臣们的贪污腐败,从一个手握重权的外廷大宰沦落到成为一个宦官的爪牙,莫西的脸上看不出一点点失落和抱怨。相反,他在弄端面前显露出十二万分的谦逊。
弄端把头高高昂起,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往前走,“大王说什么事了吗?”
“大王哪跟我说得着啊,”莫西谦卑地说道,“您是濮囯整顿吏治的功臣,朝廷里大王最信任的只有您一个。”
弄端脸上浮起笑容,转过头来,“莫西大宰,你过奖了。”
莫西一下子脸色煞白,慌忙说道,“弄端大人千万别再这么叫我,我曾经有愧于大王的信任,您不嫌弃让我成为您的副使,已经恩同再造,万万不敢再想当什么大宰。”
听到这句话,弄端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你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树大招风,越是位高权重越危险。”
莫西不断点头,腮帮子上的肥肉随着点头不断抖动着,“弄端大人一语中的,我从前便是太招摇,才容易惹人嫉恨,今后一定多向大人学习,谦虚谨慎才是。”
“让你查的那几个贵族查得怎样了?”弄端问道。
“已经没收了他们的家财上交国库。”西甲急忙又低声补充说道,“有一半送到了您宫外的宅子里。”
弄端笑了笑,“你从里面拿了多少?”
莫西急忙摆手,“弄端大人说笑了,下属不敢,绝对不敢。”
穿过宽阔的半月广场,绕过议事楼,转过几个弯,这才来到令堆大王的寝宫外,莫西像个下人一般殷勤地帮着弄端整理衣冠。
“你在这候着吧。”弄端迈步就往寝宫走。
莫西紧跟一步,弓着腰陪着笑脸说道,“大王说让我们俩一起觐见。”
“一起?”弄端不解地扭头看了莫西一眼。
莫西把腰弯得更低,笑容里带着几分无奈,“大王的命令。”
弄端微微皱了皱眉,“那就一起吧。”
莫西急忙一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让弄端先行,自己走在后面。
站在寝宫高大的门前,弄端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弄端求见大王。”
“进来吧。”令堆略带疲倦的声音传来。
推开厚重的大门,两人提着袍子的下摆跨进了高高的门槛。隔着帘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跪下。
“弄端觐见来迟,罪该万死。”弄端像跪拜神像一般上身几乎贴地,莫西也跟着做,只可惜他肚腩太大,上身越往地上贴,屁股就越往天上翘,看起来像只趴在地上鼓着气的癞蛤蟆。
“免了,都进来说话。”令堆大王今天疲倦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
两人从地上爬起来,莫西跟着弄端走进了帘子里面。
与往日不同,令堆今天虽然穿着整整齐齐,但仍旧倚靠在床头,眼神里是说不出的疲倦,还未开口先皱着眉头叹了口气,“难啊!治国难啊!”
对于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弄端和莫西都弓着身子不敢接话,把头低垂,仿佛犯了错的孩童等待大人的教训。
令堆忽然话锋一转,问弄端道,“你是刚从宫外回来吧。”
弄端急忙说道,“回大王,在下是到卡洛城中探听街头巷尾的言论,所到之处听到的都是对大王的赞美之词,说大王整顿吏治雷厉风行,是千古明君……。”
“是吗?”令堆抬起眼角,“我听到的和你听到的不太一样。”
莫西嘴角浮起一丝难以觉察的笑意,把眼角微斜,看到弄端的脸上肌肉抖动了一下。
“不知大王听到了什么。”弄端小心翼翼的说道。
令堆淡淡地说道,“我听说你在查办贪污的时候,中饱私囊。”
弄端扑通跪倒在地,像突然患了风寒一样浑身颤抖,冷汗像雨一样顺着脸颊滴下来,“小人尽心尽力为大王查办贪污腐败,势必得罪一些人,一定是有人心生怨恨造谣中伤于我,请大王明察。”
令堆慢悠悠地说道,“对于你的忠诚我毫不怀疑,但是人都有贪欲。”
“大王我冤枉啊!”弄端哭喊着把头往地上撞。
令堆挥了挥手,莫西立刻大声说道,“来人。”
两名卫士走了进来,把磕得满脸血的弄端给拖了出去。
待寝宫门关上,莫西立刻躬身说道,“大王英明,这下可以堵上那些大臣和贵族们的嘴了。”
令堆叹了口气,“从现在起,你就是内廷监察,对于弄端的案子一定要仔细查,好歹要给大臣和贵族们一个交待。”
“臣明白。”莫西大声说道。
从令堆的寝宫出来,莫西长长出了一口气,被免了大宰之后的日子过得确实非常不容易,钱财被没收只能算是小事,丢了官职才是大事。官职就象征着权利,没有了权利就意味着他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不能再融入那个只有权贵才能涉足的圈子。在这个唯利是图的朝廷里,彼此之间的相处绝不是从国家利益出发,而是看对方是否能给自己带来好处。好处的意思绝不仅仅局限于金钱,牛羊或者房产田地,它的范围非常广泛,还涉及律法之外的很多东西,而这些只有权力才能获得。
一身轻松的莫西来到了弄端曾经审讯大臣们的小木屋,他站在门口清咳了两声,然后把门缓缓推开。
端坐在很久没有点燃过的火塘前的弄端看到莫西进来,抬起头露出一丝苦笑,“是你。”
莫西把门关上,点了点头,“是我,也不是我。”
弄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莫西坐在对面,静等着他解释这句磨砺两可的话。
“这么说吧,”莫西脸上堆着胜利者的微笑,“向大王举报你的的确是我。”
“我让你重新回到了朝廷,你就这么感谢我。”弄端眯着眼睛盯着莫西。
“我由衷地感激你,”莫西捂着胸口说道,似乎是在对神灵发誓,“你简直不能想象我前一段日子是如何煎熬过来,像过街老鼠一样害怕出门,大臣们都讥笑我,像害怕瘟疫一样躲着我,贵族们看到我就摇头,就连那些普通民众都敢对我翻白眼,我一直都在找机会重新站起来,是你把我从深渊里救了出来,我这辈子都记着你对我的恩情。”
“你比我更狠,更无耻。”弄端无奈地摇摇头。
莫西笑的很灿烂,仿佛受到了褒奖,“过奖了,过奖了,这都是你弄端大人教导有方,虽然作为你的副手时间不长,但我受益匪浅,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你会把没收来的财物分散藏在宫外的十几座宅子里,而宫里的住宅永远保持低调,这一点非常值得我学习,我从前就是太过于招摇,这个教训很深刻。”
莫西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精美的小铜壶,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铜盏,端端真正摆在弄端面前。从始至终,他都面带笑容,仿佛在和老友叙旧。看到铜壶和酒盏,弄端的脸霎时变白,像是看到了毒蛇一般往后退。
“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是我,也不是我。”莫西拿起铜壶把酒盏倒满,“举报你的人是,但要你的命的人却不是我,是大王。”
莫西叹了口气,把铜壶放下,“大王其实早就想整顿吏治,你弄一个谣言四起正合大王的心情,大王就顺水推舟,封了你这个宦官一个内廷监察的职务,让你替大王扫清一些平日里表面恭敬,暗地里说三道四的大臣和贵族,以显示大王虽然不能行走,但权威不能受到质疑。”
“为何一定要我死。”弄端恨恨地说道。
“大王不是已经说了吗,总得给大臣贵族们一个交待。”莫西小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前日大王本想杀了坎纳,一了百了,你却弄个鞭刑,让备受先**任的老臣丢了大大一个脸,这可给那些一直想扳倒你的大臣和贵族们一个绝好的机会。”
弄端仰天长叹了一口气,“功亏一篑啊!”
“现在你最后的利用价值就是死,因为你一死,朝廷就恢复了平静,大臣和卡洛城里的贵族还要称道大王英明。”莫西把酒盏往弄端面前推了推,“一路走好,我莫西会记得你的好。”
弄端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像个疯子,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大笑中,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莫西站起来,拍打了一下衣袍上的灰尘,拉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