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站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盘果一家送别布隆和申加。盘果头领与布隆大摩师亲密交谈,水仙依依不舍地拉着申加的手,这样的场合拉姆明智地选择了回避,因为他知道,就算现在走到他们中间,也只会看到一张张虚伪的笑容,听着言不由衷的话,与其这样,还不如远远地观望。
拉姆看到了套在黑袍子里的尼楚,眼里冒出了火。这个时日不多的老摩师,如此藐视自己这个雅阁大摩师派遣的上师,还用恶毒的手段相威胁。等着瞧,看谁笑到最后。
就在这时,尼楚仿佛察觉到了拉姆正在看她,抬起头来,朝着拉姆的方向报以阴险的微笑。吓的拉姆急忙转身躲到窗户背后,即便这样,拉姆仍能感觉到尼楚如利剑般的目光射穿墙壁,让他背心发凉。
“该死的老巫婆。”拉姆简直等不到尼楚进入转世的那一天,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全濮国最阴毒的大摩师置于死地。
等拉姆慢慢把浑圆的脑袋重新从窗户背后移出来时,送别仪式已经结束,只能看到布隆和申加的队伍往森多大寨外走去。
“就是现在。”拉姆自言自语地说道,他麻利地穿上鞋,急匆匆地走下楼,木楼板被拉姆的重量踩得发出难受的声音。
为了方便行动,拉姆没有带上跟随着他的卡洛城卫士,独自骑着马走在森多大寨的石板路上,腆着大肚子的拉姆皱着眉头捂着鼻子,路面上的牛马粪便让他不由得怀念起整洁干净的卡洛城。那里的人们衣着华丽,说话得体,见到上师也会恭敬地鞠躬行礼。而在这里,谁都不把他真正放在眼里,即使是擦身而过的普通寨民也不会对他礼貌性的微笑,他们眼里只有头领家族和那个老巫婆,“走着瞧,”拉姆昂着骄傲的头,往大寨外走去“一旦尼楚死了,你们这些低贱的人们就会知道谁才是森多的大摩师。”
凉爽的秋风中带着丝丝寒意,捎来了冬天快要来临的消息。走出大寨的拉姆眼里只看到苍翠的青山,闻不到牛屎马粪的味道,整个人感到轻松了许多。他的目的地是冶炼场——从被催眠的风灵那里看到的横尸遍野的冶炼场。一个冶炼铜器的冶炼场为什么会血流成河,是谁指使的屠杀,这么大的一件事,在森多竟然听不到人说起,许多疑问让拉姆怀疑,这其中一定隐藏着森多的秘密,揭开这个秘密肯定就得到雅格大摩师的奖赏。
翻过几座山岗,拉姆发现了前面有一伙骑马的人,仔细再看,走在最前头的竟然是布隆和申加,还有一个随从打扮的精壮后生,后面跟着十来个乌东土兵。拉姆立刻勒住马头停止不前。这不是通往乌东的道路,布隆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他们和自己的目的一样?刚刚订完婚的申加长子竟然要来探查盘果的秘密?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拉姆决定把旁观者的角色继续扮演下去,原来他只知道冶炼场的大概方向,现在连寻找具体地方的功夫都省了,只用跟在布隆他们后面就行。
为了不让布隆发现,拉姆一直等到看不见前面的人影才继续前行,树林里折断的树枝,踩平的草地,仿佛故意留下的痕迹让拉姆的跟踪毫不费力。
穿过树林的风带来了尘土的味道,拉姆知道,再往前就是冶炼场。他从马背上滑下来,把马栓到一棵树上,挪动肥胖的身躯一步一步向前。树林变得越来越稀疏,说明已经快要走到这片林地的边缘,拉姆瞪大他的小眼睛,看到前面人的身影消失在密林外。他紧走几步,把自己宽大的身体隐藏在一棵百年大树的背后,然后慢慢探出头来,布隆他们已经爬上了树林外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坡,一行人站在山坡顶驻足不前,小山坡下一定就是冶炼场。
申加用手指着前方比划,似乎在对布隆进行解释说明。看来申加一定来过这里,而且知道些什么。拉姆把他肥硕的身体紧紧贴在树背后耐心地等待,直到最后一个土兵翻过山坡才从树林里走出来。爬山对于一个胖子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满身的肥肉成了拉姆最大的负担,每抬起脚来向上一步都让他气喘吁吁,还没到坡顶已经满头大汗,他不得不坐下来休息。
当拉姆费劲地爬上坡顶,一个荒废的冶炼场展现在眼前。几十个一人多高的炉灶星罗棋布点缀在空旷的平地上,秋风吹过,打着旋的尘土在炉灶之间穿行。场边的草棚依然完好,看起来这个冶炼场并没有废弃多久。布隆大摩师一行人就站在坡底下,拉姆急忙趴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当时就在那里,至少有上百具奴隶的尸体。”申加的声音。
随从纳关插话,“还有几个森多士兵。”
拉姆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尸体,什么森多士兵?
“我闻到了冤魂的气息。”布隆大摩师的话让拉姆听得浑身发凉。拉姆慢慢从石头后探出头,看到布隆闭着眼睛,用他坚挺的鼻子在空气中探索,“前面有,左边有,右边也有,冤魂飘荡在这个冶炼场,每个冤魂生前都被锋利的武器杀死,”布隆紧闭的眼皮在跳动,法杖从空中慢慢划过,“他们无比的痛苦,浑身的怨气蔓延开来,充斥着冶炼场的每个角落。”
拉姆感觉全身都被冻住,只能僵硬地转动头部,想看看布隆所说的冤魂是否自己身边也有。
“那里的魂灵最多。”布隆大摩师忽然提高声音,拉姆看到布隆的法杖指向前方,那里是冶炼场中的一块空地。紧接着,布隆匆匆往冶炼场中间走去,申加像条猎狗一样紧紧跟随在布隆身后。布隆左右张望,每经过一个炉灶,就停下脚步,从上到下仔细查看,有时还撩起长袍蹲下来,把头低斜着往炉膛里面瞅。
布隆到底在找什么?拉姆越看越奇怪。
申加忽从一个炉膛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石头,“布隆大摩师,你看。”
布隆一把抓过石头,大声说,“森多果然在炼铁。”
拉姆心中咯噔一下,立刻把头缩回到石头后面。关于铁的传说由来已久,身为上师的他也对这种比铜更坚硬的东西有所耳闻,原来森多在秘密地冶炼铁器,炼铁的目的除了制作兵器以外不可能有第二种解释。拉姆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他竟然发现了森多谋反的证据,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雅阁大摩师。
“拉姆上师。”一个声音把拉姆惊吓得跳了起来,抬头一看,申加带着士兵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申加长子,”拉姆故作镇定,“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
“是吗?我也没想到上师说谎就像念经一样流利。”申加尖细的声音里充满了嘲讽。
拉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申加长子不是要回乌东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说走这条路更近,上师相信吗?”申加抬了抬细长的眉毛。
拉姆故作镇定地看着申加,“我说我是来观赏森多的风光,申加长子相信吗?”
“布隆大摩师在下面等你。”申加长子潇洒地转身向山坡下走去。
被土兵们簇拥着下坡的拉姆感觉是在被押解的囚犯一样,来到拄着法杖的布隆面前,拉姆尽量露出自然的微笑,“布隆大摩师,我们又见面了。”
“我非常不愿意看到你这张肥脸在我眼前出现,拉姆上师。”布隆毫不避讳地说道,“在森多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讨厌你,你却像阴魂一样甩也甩不掉。”
“今天以后,恐怕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很多。”拉姆眨巴着小眼睛,布隆大摩师也即将进入轮回转世,被雅格派去乌东的上师说不定已经在乌东等着布隆了。
“肯定不多。”布隆眯着眼看拉姆,“拉姆上师,你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
“和你们一样,想知道在这个冶炼场曾经发生过什么。”拉姆索性把话挑明。
“拉姆上师,好奇心太重会害死人。”布隆的言语中带着威胁。
“我是雅格大摩师派来的上师,有调查一切的权力。”拉姆理直气壮地说道。
“上师?”布隆从鼻孔里哼出不屑,“雅格的走狗而已,我现在就让你和这个废弃的冶炼场永远呆在一起。”布隆把手里的法杖用力往地上一杵,拉姆感觉地面震动了一下。申加一挥手,土兵们每个人都把手放在刀把上,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冲上来把拉姆剁成肉酱,特别是申加身边的那个随从,眼睛发出恶狼一样的凶光。
“布、布隆,你的冲动会、会给乌东带来灾难。”说这句话拉姆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拉姆上师独自到荒郊野外散步,遇到恶狼,尸骨无存。”申加尖细的声音像针刺一样穿透拉姆的耳膜,“我会把上师染血的衣服呈给雅格大摩师作为证据,对于雅格来说,重新派一个上师不是什么大事,他或许连同情的眼泪都不会流下一滴。”
“你们敢?”拉姆大声喊道。
申加抬起了手,土兵们拔出了铜刀,一步步逼近。拉姆急忙把舌尖咬破,含了一口鲜血在口中。待到土兵们走到近前时,猛地喷出来,瞬间在土兵面前扬起一阵血雾,沾上血雾的土兵立刻惨叫起来。
拉姆转身就跑,拼命爬到坡顶,抱着身体像个球一样滚下去。厚厚的肥肉此刻成了他的保护壳,滚到山坡下站起来发现,仅有些皮肉擦伤。回头看,申加已经骑着马追到了山坡顶上,拉姆顾不得查看伤口,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进树林,解开栓在树上的马骑了上去,没命地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