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巴不得不佩服安武手下这些士兵干活的速度,仅用了两天的时间,两层楼高的炉灶就耸立在帽子山下,炉灶内外还用湿泥糊了个遍,干燥的秋天为烘干炉灶提供了无尽的干草和树枝,它们在巨大的炉膛里燃烧得噼啪作响,青烟从高高的炉灶顶上带着火苗冒出来直冲云霄,十里之外的人都能看得见。
更让岗巴吃惊的是,整整齐齐树木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每一根都按他的要求有大腿粗。更要命的是,尼楚的经书已经摆在了他面前用几根木头拼成的桌子上,其实就是许多张发黄的牛皮用麻绳捆在一起,发黄的牛皮都看起来非常旧,不知道传了多少代大摩师,上面有的字迹明显被人重新描过,岗巴猜想一代代大摩师就是用这种方法让经书的字迹保存下来。
岗巴发现这是一本包罗万象的经书,开篇说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之类,岗巴看得似懂非懂。接着介绍各地山川,终年云雾缭绕的蟒山,飞瀑十里的马陵山,刀锋林立的耶罗山等等,其中一句话介绍到了炼铁——东有褐色宝山,神火焚烧褐石,千锤百炼成铁。铁者,世间利器也。 岗巴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想来,尼楚就是凭这句话认定了他能够炼出铁来。
岗巴抬起头,透过歪斜的木窗向帽子山望去,**上身的士兵挑着箩筐,像蚂蚁一样从帽子山上往山脚一筐一筐地抬黄褐色的石块。汗水像下雨一样从他们头上洒下来流遍全身,在阳光照耀下仿佛给全身上抹了一层发亮的油。这让岗巴想起当两脚马时的情景,邑人奴隶们背着盐袋,汗流浃背地在山林里行走。不知道基布他们怎样了,现在在那座山上奔跑,会不会又被抓住,还是已经找到了安身的地方?
“加把劲,趁天还没黑,多运几筐石头。”安武可以响彻山谷的嗓门把岗巴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经书上,让他失望的是,除了这句话以外,没发现有任何和铁有关的信息。
“岗巴大摩师,按你的要求,已经全都准备妥当。”安武大踏步走进木屋,话语里表现出内心的急切,“你什么时候开始炼铁?”
“我尽快。”岗巴心不在焉地翻着尼楚的经书,他现在喷不出火龙来,不敢轻易允诺安武时间。
安武宽大的手掌啪的一下拍打在经书上,挡住了岗巴看书的视线,“不是尽快,是马上。”
“三天时间还没到,”岗巴拍拍安武按住经书的手,“弄坏了你负责?”
安武无奈地把手从经书上抬起,岗巴轻轻把经书拿起来,还拍了拍,仿佛安武的手玷污了神圣的经书,“炼铁要是这么容易,你们早就炼出来了,不是吗?”
“岗巴大摩师,我认为你在故意拖延时间。”安武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岗巴。
“既然你不信任我,现在就可以拔刀结果我的性命。”岗巴仰起头,用独眼瞟着安武。
安武笑了起来,“明天早上就是第三天,我等你的好消息。”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岗巴忽然把安武叫住。
“大摩师还有什么吩咐?”安武慢慢转过身来。
岗巴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从现在开始到明天早上,没有我的允许,无论这个屋子发生什么事,任何人不能进来。”
“你想耍什么花招?”安武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要做法,”岗巴抬起高傲的头,“做法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包括你,安武长子。”
安武笑了笑,“既然这样,我会让土兵在房子周围为你护法。”
岗巴抬眼看向别处,“请便。”
安武夸张地弯腰一鞠躬,然后直起腰来转身出门,使劲把门关上。岗巴呼出一口气,从怀中摸出安武给他的黑石头,郑重放在桌上,然后退后两步,凝神静气,对着黑石头大喝一声,嘴里火星都没有。他向着石头迈进一步,双眼死死盯着黑石,集中精力,运足全身了的力气冲着石头大吼。这一声连屋顶的尘土都被震得掉了下来,结果仍然一样。
“该死的火龙,你到底在哪里?”岗巴扯开衣衫,看着自己的身体,这里摸一下,那里摸一下,样子滑稽至极。
突然传来敲门声,岗巴匆忙把衣衫穿好,“岗巴大摩师,出了什么事?”安武的声音。
“没事,我在做法。”岗巴没好气地回答,“我说过不要来打扰我!”
木屋外的脚步声远去,岗巴像热锅上的蚂蚁,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火龙没有再出现?难道是需要疼痛的刺激?他停住焦急的脚步,重新面对黑石,握紧了拳头,深深吸上一口气,然后猛地捶向自己的胸口,有点疼,但远远不够疼。
岗巴在角落里找来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先是对着脑袋比划了一下,想了想,这样只会把自己打晕。打手或者脚?这或许是个办法。他一咬牙,对着手臂来了一下,一股钻心的疼痛让他眼泪都流了下来。他立刻扔下木棍,对着黑石头张嘴大喊,毫无作用。再喊,再喊,喊得喉咙嘶哑也没有出现火龙。
木屋外一个士兵大声说,“岗巴大摩师,吃饭了。”
“滚!”岗巴气恼地大吼。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岗巴的心情越发焦急,他再次打开经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眼睛都快把那句炼铁的经文看出了重影,也改变不了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神火焚烧褐石,千锤百炼成铁。”
“神火,神火,神火。”岗巴觉得自己快疯了,他使劲撕扯着经书,“我说过我不会喷火龙,你们偏说我会,还是什么邑人大摩师,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穿经书的细麻绳被扯断,薄薄的牛皮经书散落一地,岗巴沮丧地坐在地上,如果明天早上再喷不出火龙,他就要被处死。死亡并不可怕,但他不能接受的是被当做一个不诚实的摩师处死,声誉对于他来说比生命更重要,他不愿意背着一个坏名声死去。无论如何,他必须想办法召唤出火龙。
是疼痛刺激不能召唤出火龙?还是疼痛感不够?岗巴认真回忆被鞭打那天的情景,先是疼痛,越来越痛,痛到昏死过去,就是在昏死的一刹那,自己完全没有了记忆,就在那个时候火龙出现。对,要想再次唤出火龙,唯有再次昏死。
岗巴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安武长子!”
木门很快被推开,安武站在门口不走进来。
岗巴招了招手,“进来,进来,把门关上。”
一脸不解的安武把门关上,慢慢走到岗巴面前,看到了一地的经书,露出惊讶的表情。
“经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炼铁,对吗?”岗巴用脚把地上的经书踢到一边,这个动作再次引起了安武的惊讶。
安武摇摇头,“如果你炼不出铁,我相信尼楚大摩师会亲自拧下你的脑袋。”
“到时候再说,现在我需要你帮忙。”岗巴退后一步,牢牢站住,“来,来打我。”
“为什么?”安武站住不动。
“要想让我喷出火龙,就必需打我。”岗巴认真地点点头,“来吧,狠狠地。”
“你知道我可以一只手举起一只野猪吗?”安武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岗巴,“你是不是喷不出火龙,想现在就找死?”
“克吉葛丹还能一拳打死一头牛,他打过我,我现在不也好好站在这里吗?”岗巴把胸口拍得咚咚响,“来,朝这里打。”
安武笑着摇摇头,“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很认真地告诉你,”岗巴深吸一口气,“上次是我在被鞭子抽得快要死的情况下,火龙才出现,所以现在只有让我再次找到那种感觉,才能召唤出火龙。”
安武把双手抱在胸前犹豫起来,“也就是说,要打到你痛得要死,但又不能打死你。”
岗巴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这个,”安武皱着眉头,“这个力度太难掌握。”
岗巴坚定地说,“现在只有这个办法。”
安武抬起拳头看了看,“可万一把你打死……。”
“你可以从轻到重,一拳一拳尝试。”岗巴仿佛在鼓励一个学走路的孩子迈开双脚。
“好,”安武活动了一下手腕,“你准备好。”
岗巴深吸一口气,把眼睛闭上,“来吧!”
安武盯着岗巴,把拳头张开又合上,“我来了。”
“等一下!”岗巴突然叫道。
安武愣了一下,“你怕了?”
“不,不,不,”岗巴睁开眼睛,“火龙的威力很大,打了我以后,你最好躲一躲。”
“你放心,我躲得过飞箭。”安武握紧了拳头。
岗巴再次把眼睛闭上,听到安武两步就走到了面前,紧接着胸口传来一阵疼痛,他把眼睛睁开,看到安武询问的表情,“你就这点力气吗,还没有我自己打自己痛。”
“我怕把你打死。”安武有些愧疚。
“离死还远,”岗巴责怪地看着安武,“再来。”
安武重重点了一下头,退后两步,“你把眼睛闭上,要不然我下不去手。”
岗巴扁扁嘴,把眼睛闭上,听到了安武大踏步的声音,一拳猛地砸在岗巴胸膛,把他打得后退几步,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来。
安武两步跑上来,把要倒下的岗巴扶住,“怎么样?”
“痛,”岗巴吐出一口血水,“但是还不够。”
“不能再打了,你挨不住我第三拳。”安武摇摇头。
“快找到那种感觉了,”岗巴推开安武摇摇晃晃站起来,脸上带着难看的笑容,“再来。”
安武向岗巴投来赞赏的目光,“我敬佩你不怕死,但你这是在找死。”
岗巴抹掉嘴角的鲜血,“啰嗦,你到底想不想炼铁?”
安武慢慢走到了屋子的另一头,“好,我今天就奉陪到底。”
岗巴深吸气闭上眼,压制住内心翻腾的气血,缓缓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
安武冲了过来,拳头带着风声像一把石锤一样砸在岗巴胸口。岗巴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然后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起来,重重撞在身后的木墙上,又从墙上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