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这样,前一块木板和后一块木板之间的距离要一样,”风灵撸起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指点奴隶把木板嵌进卡槽里,“干得不错。”
被表扬的奴隶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多谢风灵姑娘赞扬。”
风灵在奴隶中间穿梭着,“好好干,干得好就给你们土地耕种。”在森多,表现良好的奴隶可以被分配到偏远地区开垦荒地,耕种后的收成大部分上交,而且还有结婚生子的权利,尽管改变不了奴隶的身份,但对于奴隶们来说,这已经是极大的恩典。正是有了这样的恩典,森多的奴隶极少逃跑。
尽管这些奴隶不知道风灵姑娘要做什么,但他们却很清楚,风灵姑娘是森多头领盘果最疼爱的小女儿,只要风灵想要,哪怕是天上的星星,盘果头领都能想办法摘下来。既然风灵答应分给他们土地,那十有八九会实现。十几个奴隶干得更加卖劲,恨不得自己多长出几只手几只手脚来,
虽然已经入秋,正午的太阳依旧火辣,奴隶们的汗水像线一样往下流,风灵一头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更加油亮,她遗传了阿爸盘果的大眼睛,阿妈水仙的樱桃嘴,是森多大寨最美丽的姑娘。作为森多头领盘果最小的女儿,风灵在家族中,以及整个大寨中的地位是不言而喻的。或许正是这种特殊的身份,以及父母的疼爱,她并不像森多大寨里其他贵族家庭里的姑娘一样,热衷于在白布上描绘飞翔的凤凰,飘逸的白云等等美丽的图案,并把它们经过蜡染制作成穿在身上的衣衫。风灵也不热衷于在赶集的时候邀约几个闺中密友去和其他地方赶到乌东来的帅小伙谈情说爱。她的爱好和大多数贵族姑娘不同,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垫着脚趴在圈养牲畜的栏杆上,试图和关在里面的马儿沟通,稍大一点就跟在大哥安武和二哥祖平屁股后头,上山去打猎。后来发现狩猎这件事实在无趣,而且太残忍,她的兴趣转移到了森多广袤的田野里,春天她喜欢看着蜜蜂在金黄的油菜花上面飞舞,秋天喜欢站在田埂上观看一波又一波的麦浪翻滚,仿佛置身于茫茫大海之中,更喜欢把鞋一脱,光着脚丫踩进稻田里,去捉那些只有巴掌大小的鱼儿。最后带着抓到的几条小鱼回家,让仆人们用清水煮鱼,鱼汤是这个世界上最好闻的香味,鱼肉是所有菜肴里最美味的食物。总之,田野是风灵最大的游乐场。她不安分的头脑里总会想出不少关于田野,关于耕种的新奇点子,就像现在,她从二哥祖平那里借来了十几个奴隶,要完成一项改进舂米技术的伟大工程。
奴隶们按照风灵的要求从山上砍来木材,有的切割成一块块长条木板,有的制作成巨大的车轴,奴隶们猜想,风灵姑娘是要做一辆巨大的马车。
“我告诉你们,我要做的是天车。”风景背着手,昂着头,站在白水河边。滚滚的河水从森多大寨外的田野里穿过,一年四季奔流不息。
奴隶们从来没听说过天车这样的东西,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就是做一个巨大的轮子,把它放进河里。”风灵指着河水,“让河水带动天车转动,天车带动车轴,车轴带动石锤,石锤砸到石臼里,这样就能替代人工,把谷壳锤开,明白了吗?”
风灵没把做天车的想法告诉阿爸盘果和阿妈水仙,她不想听他们念叨,阿爸要是知道肯定会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看她,“你又要弄什么奇怪的东西?”仿佛她只是个会捣蛋的小姑娘。阿妈水仙更别提,她一定会板着脸数落,“身为头领的女儿,你就不能有一点贵族姑娘应该有的样子吗?你应该去学学刺绣,蜡染,不要像个男孩子一样整天往外面跑,让其他家族的人笑话我们没有教养。”
风灵在跟祖平借奴隶的时候把她的想法说过一次,忙于筹措进贡祭祀大典物品的祖平没听完就不耐烦地打断她,“我听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你要奴隶吗,拿走就是,不要来烦我。”
不仅二哥祖平不明白,耐心听完风灵说明的大哥安武也没弄明白,他只是拍拍风灵的肩膀,很诚恳地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有什么需要大哥帮忙的就直说。”
所以,身为森多头领的女儿只能自己靠自己实现自己的想法,她除了吃饭睡觉都呆在白水河边,指挥奴隶们干活,让梦想中的天车一天天逐渐成型。
巨大的天车今天终于完工,风灵让奴隶们用几根圆木垫在天车的底下,采用木船下水同样的方法,准备把天车推进白水河里。
“你们几个,用绳索拉住天车,你们几个推动天车。”风灵站在高处大声指挥。
奴隶看着奔腾的河水放下了手中的活,“风灵姑娘,我们不敢。”
“不敢?”风灵插着腰,很不理解。
“山上有山神,河里有河神,放这么大一个车轮子到河里面,肯定会惊动河神,还是请大摩师来做了法以后再放吧。”奴隶很诚恳地请求。
“大摩师?”风灵抬眼往远处的山脚下望去,那里有一片竹林,森多大摩师尼楚就住在里面。风灵眼前浮现出尼楚的样子来,那个杵着法杖走路颤巍巍的老太婆,据说已经有三百多岁。每次见到尼楚大摩师风灵就会忍不住打一个冷战,尼楚浑身散发出一种让人畏惧的邪气。风灵立刻打消了去请尼楚大摩师来做法的想法,“我从小就在河边长大,河里没有什么河神,不用请大摩师,听我的,推!”
奴隶们集体犹豫了。
风灵使出了杀手锏,“你们到底想不想拥有土地?”
奴隶们最后一点犹豫被打消了,他们使出全身力气,把天车往河里推。随着圆木滚动,圆木上有一座木屋般大小的天车一点点靠近河岸。先是一小半,然后一大半,最后天车轰隆一声被推到了河里。
“抓紧绳子!”风灵扯着嗓子大声喊。
奴隶们拉紧了捆绑在天车上的麻绳,不让天车沉到河底。几个水性好的奴隶一个猛子扎进河里,把早已准备好的两根木桩栽到河底。
风灵紧张又激动地看着下水的奴隶沉下去一会,又冒出河面换气,然后再沉下去,斜插在河里的木桩逐渐竖直。快了,快了,一旦木桩栽好,再把天车架到两根木桩之间,就能随着水流转动。
一人粗的两根木桩终于笔直地耸立在河岸边,潜入水底的奴隶纷纷冒出头来,一个奴隶兴奋地在河里挥手,“风灵姑娘,木桩栽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让阿爸分给你土地。”风灵高兴地对着奴隶们说。
“多谢风灵姑娘,我叫……。”奴隶话还没说完,突然大叫一声,就沉到了水里,只看到河水在翻腾,奴隶忽然又冒出水面,一双手在空中挥舞,但立刻又沉到水里,仿佛水里有什么东西在把他往下拽。很快,奴隶沉下去的河水冒起了血水。
“快跑啊!”还呆在河里的几个奴隶慌不迭地往岸上游,游得快的奴隶已经爬上了岸,最后一个奴隶运气没那么好,双手刚把上半身从水里撑起来,下半身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哇哇乱叫着努力往上撑,其他拉着捆绑天车绳子的奴隶也松开了绳索,急忙跑过来抓住他的双手,死命往岸上拖。随着一声惨叫,奴隶们拖上来半截流血的身体。死不瞑目的奴隶瞪大的双眼告诉所有人,这极短的时间里,他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和恐惧。
风灵被眼前发生的一幕彻底惊吓到,她一屁股坐到地上,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死去的奴隶,再看看顺水漂流逐渐远去的天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就说了,这会惹怒河神。”
“不是河神,是凶恶的水怪,我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家伙,满嘴的尖牙。”
“总之是邪恶的东西。”
奴隶们仿佛受惊的兔子聚到一块小声议论,他们虽然惧怕河里神秘的东西,但却没有一个逃跑,因为在森多,对奴隶除了有分配土地的恩典以外,对待逃跑奴隶的手段一点也不比乌东或者其他部族差,甚至更加严酷和残忍。
风灵呆坐在地上,眼眶里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流淌下来,她既为奴隶的惨死感到悲痛,也为天车的夭折感到伤心。她忽然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眉毛倒立,眼睛圆睁。她三两步走到河岸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河水叫骂起来,“你给我出来,有本事你给本姑娘出来,躲在水里吃人算什么本事。”风灵一边骂,一边捡起脚边的石头往河里扔,“你给我滚出来,见不得人的东西。”
奴隶们被风灵的举动给吓坏了,但出于身份的原因,他们不敢过来拉风灵,只好全都朝风灵跪了下来,“风灵姑娘,求你停手吧,不要再激怒河神了。”
风灵哪里肯听,仍旧不住地把石头往河里扔,捡起一个个水花,但河里再也没有动静。在她愤怒发狂的时候,一支运盐的两脚马队伍已经站到了她身后不远处。队伍最面一个青衣男子端坐在枣红马上,满面春风地看着风灵的一举一动。
“风灵妹子,谁惹你我帮你教训他。”枣红马上的申加长子朗声说道。
听到声音,风灵扔石头的手停在半空,她转过身来,黑珍珠般的眼珠盯着申加,“关你什么事,走远点。”
申加不仅没生气,反而下了马,一摇三晃地走过来,目光扫向跪着的奴隶们,“风灵表妹,谁惹你生气,我帮你拧下他的脑袋。”
风灵冷笑着,“好啊,惹我的是这条河里的妖怪,你去帮我把它抓出来。”
申加一怔,表情变得很不自然,“妖怪?我不是大摩师,不会抓妖怪,”他的小眼睛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但是,我的奴隶队伍里有个邑人上师,说不定能帮你。”
申加长子转过身一招手,一个奴隶被随从纳关从两脚马队伍里抓出来,“见一见我两脚马队伍里的克吉岗巴上师。”
风灵斜着眼看着眼前的这个结实的光头奴隶,皮肤被晒得呈现一种棕黑色,脸上棱角分明,若不是瞎了一只眼睛或许样貌还算说得过去,但不管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会法术的上师样子,“他会抓妖怪?”
“不相信可以试一试。”还没等风灵同意,申加长子一个眼神,纳关一把把克吉岗巴推下了河。
“你这样是让他去送死。”风灵怒视着申加。
“我的两脚马很多,多一个少一个无所谓。”申加似笑非笑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