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路上不疾不徐地走,少女氤氲在雾气之后的容颜,柔软地一塌糊涂,这个北齐最大杀手组织的头领,用一种温柔到溺出水来的表情,轻声低喃,她说,“已经够冷了……”
怜悯、悲戚。
宛若高贵的神只俯瞰众生如蝼蚁。
颜枫便在这种的高贵中,怔住了。许久,才缓缓说道,“还有一个消息,昨夜德妃被带下去后不久,便被李玉柱秘密处死了。想必,过了这个年,就会有德妃缠绵病榻不治身亡的消息传出来了。”
果然。
南宫凰敛了眉眼微微沉默,无声喟叹。彼时听到了废太妃说的当年旧事,再看皇帝不愿带着人搜寻冷宫的举动,她便已然知道德妃是活不成了。
不管最后结局如何,德妃都活不成。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这个整件事情中,废太妃都没有提到皇帝,可皇帝若是不知情,德妃又怎么可能扶摇直上位居四妃之首?真的就凭楚清雅受宠么?可众所周知,楚清雅和德妃关系并不亲善,反倒陌生的很……
颜枫看着沉默不言却丝毫没有意外的南宫凰,捧着茶杯笃定说道,“你果然一开始就知道了。”
“因为我了解他。”
“谁?德妃?”颜枫不解问道。
南宫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德妃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皇帝是什么样的,自私、薄情、寡义、必要的时候可以牺牲任何人来保全自己的,这样一个皇帝。
既然他知道真相,那就必定不会任何人将这件足以颠覆朝纲令楚氏皇朝蒙羞令楚氏祖宗棺材板都盖不住的事情被翻到明面上来。
只是这些,她不愿对颜枫说,那是皇室最冰冷、最黑暗、最肮脏的过往,她不愿说,也无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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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的清晨,悄无声息。
大年初一一大早,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宫女太监们都屏息慢行,尽量放低了动作声音,连说话都小心翼翼地惴惴不安,担心吵到了今早才得以歇下的主子们。
却有眼尖的宫女发现,清雅公主殿下身着公主朝服盛装款款朝御书房而去。
按照北齐例律,公主是不能进御书房的,不过本朝有一位公主却是例外,那就是楚清雅殿下。
楚清雅昨夜未眠,旁人可以将德妃最后那些话当作胡言乱语,可楚清雅做不到。她与德妃素来不是很亲善,反倒有些陌生,“为了你”三个字更是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一整夜纠缠着令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更令她心悸的是,德妃最后那疯狂的眼神。
她恨她。
是的,德妃恨她。楚清雅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疯狂里写着地刻骨的恨意,深入骨髓的、积年累月的、蚀骨恨意。在场众人可能以为定是因为南宫凰动了自己的利益德妃才会出此下策不惜铤而走险,但她看在眼中却明白,那是想要拉着自己一起坠入地狱的恨意!
自己的母亲,对自己有着这样毁天灭地、乾坤翻覆的恨意!那恨意令楚清雅心惊!
她不懂,于是她来了御书房,求一个答案。
只是,很显然,皇帝今天并不愿给她这个答案。她来的时候,除了李玉柱,还有陆太医也在,听闻这几日陛下身体不是很好,因此对于一大早陆太医便面带倦意地出现在御书房里楚清雅倒没有任何疑惑,而陛下看起来……的确好像很不好。
陆太医似乎有些闪躲,低着头对楚清雅弯了弯腰行了礼便退下了,若是往日,心细如发似楚清雅自会起些疑心,但今日自个儿都心事重重的,她自是什么都不曾发觉,只对着皇帝心不在焉地行了礼,“父皇。”
皇帝对着李玉柱摆了摆手,“去拿些早膳过来。”
说着,转头问楚清雅,“如此一大早过来,还未用膳吧?便陪朕在这儿用吧……你也是,虽说今日大年初一,却也不必如此着急过来拜年,瞧瞧,脸色都有些白,必是不曾睡好。”
晨曦从窗棱间洒落,李玉柱正巧推了御书房的门出去,淡白光线从门缝里透进来,为门口面带忧思的少女镀上一层亮白的光,令她看起来更显得有些脆弱,宛若被精心呵护的瓷娃娃一般。
经不得风雨。
皇帝明知道她一大早过来做什么,却还是扯开了话题顾左而言他。他自然知道真相,也知道这丫头素来敏锐,即便不知道其中曲折却必然已经起疑,而自己,还没有想好如何说辞。
终究是自己的……亲妹妹啊!当作女儿娇养了十几年的亲妹妹,哪里舍得将那样龃龉诡谲的黑暗真相摊在她面前?哪里舍得告诉她,她敬重敬爱了这么多年的父皇,是她的兄长!
不舍得。
他一生浸淫帝王之术、权衡利弊,即便是夫妻之爱、君臣之义、手足之情,都是可以放在秤砣上仔细丈量的,付出了什么,必定要有所得。唯独这个孩子……
这个特殊的孩子,令他成为一个父亲。
“父皇。”楚清雅行了礼,款款上前。她看出皇帝的犹豫和拒绝,可这件事她放在心上沉甸甸的。没有一个子女不期待自己母亲的疼爱,因此即便德妃对自己常年冷淡她依旧日日请安,可多年来并未有丝毫改变。她们,像一对陌生人……这是自己多年来的遗憾。
遗憾、不解、委屈,诸般情绪夹杂、沉淀,眼瞅着如今终于看到了真相一角,哪里能够放弃?
她款款上前,走到皇帝书桌跟前,规规矩矩行了一个最大的君臣之礼,跪下,叩头,双手平摊搁置头顶,唤,“父皇。”
皇帝幽幽叹了口气,那口气悠长而舒缓,从胸膛里缓缓呼出,带着如释重负的释然,他起身,俯视着这个处在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的少女,缓缓开口,“罢了……如今,既然你已经起了疑心,想来,朕不说实话你是不会放弃的。朕便告诉你罢,德妃……不是你的亲生母亲。”